路。今日难得娘子到此。这个机会,作成小僧则个!”那妇人又道:“我的老公
不是好惹的。你却要骗我。倘若他得知,却不饶你。”和尚跪下道:“只是娘子
可怜见小僧则个!”那妇人张着手说道:“和尚家倒会缠人。我老大耳刮子打你。”
和尚嘻嘻的笑着说道:“任从娘子打,只怕娘子闪了手。”那妇人淫心也动,便
搂起和尚道:“我终不成真个打你!”和尚便抱住这妇人,向床前卸衣解带,共
枕欢娱。正是:
不顾如来法教,难遵佛祖遗言。一个色胆歪斜,管甚丈夫利害。一个淫心荡
漾,从他长老埋冤。这个气喘声嘶,却似牛齁柳影。那一个言娇语涩,浑如莺啭
花间。一个耳边诉雨意云情,一个枕上说山盟海誓。阇黎房里,翻为快活道场。
报恩寺中,反作极乐世界。可惜菩提甘露水,一朝倾在巧云中。
从古极今,先人留下两句言语,单道这和尚家是铁里蛀虫,凡俗人家岂可惹
他。自古说这秃子道:
色中饿鬼兽中狨,弄假成真说祖风。
此物只宜林下看,岂堪引入画堂中。
当时两个云雨才罢,那和尚搂住这妇人说道:“你既有心于我,我身死而无
怨。只是今日虽然亏你作成了我,只得一霎时的恩爱快活,不能勾终夜欢娱。久
后必然害杀小僧。”那妇人便道:“你且不要慌。我已寻思一条计了。我的老公,
一个月倒有二十来日当牢上宿。我自买了迎儿,教他每日在后门里伺候。若是夜
晚老公不在家时,便掇一个香卓儿出来,烧夜香为号。你便人来不妨。只怕五更
睡着了,不知省觉。却那里寻得一人报晓的头陀,买他来后门头大敲木鱼,高声
叫佛,便好出去。若买得这等一个时,一者得他外面策望,二乃不教你失了晓。”
和尚听了这话,大喜道:“妙哉!你只顾如此行,我这里自有个头陀胡道人,我
自分付他来策望便了。”那妇人道:“我不敢留恋长久,恐这厮们疑忌。我快回
去是得,你只不要误约。”那妇人连忙再整云鬟,重匀粉面,开了楼门,便下楼
来。教迎儿叫起潘公,慌忙便出僧房来。轿夫吃了酒面,已在寺门前伺候。海阇
黎只送那妇人到山门外。那妇人作别了上轿,自和潘公、迎儿归家,不在话下。
却说这海阇黎自来寻报晓头陀。本房原有个胡道,今在寺后退居里小庵中过
活。诸人都叫他做胡头陀。每日只是起五更来敲木鱼报晓,劝人念佛。天明时,
收掠斋饭。海和尚唤他来房中,安排三杯好酒,相待了他,又取些银子送与胡道。
胡道起身说道:“弟子无功,怎敢受禄。日常又承师父的恩惠。”海阇黎道:
“我自看你是个志诚的人。我早晚出些钱贴买道度牒,剃你为僧。这些银子,权
且将去买些衣服穿着。”胡道感激恩念不尽。海阇黎日常时,只是教师哥不时送
些午斋与胡道。待节下,又带挈他去看经,得些斋衬钱。胡道感恩不浅。寻思道:
“他今日又与我银两,必有用我。何必等他开口。”胡道便道:“师父,但有使
令小道处,即当向前。”海阇黎道:“胡道,你既如此好心说时,我不瞒你。所
有潘公的女儿,要和我来往。约定后门首,但有香卓儿在外时,便是教我来。我
却难去那里踅。若得你先去看探有无,我才可去。又要烦你,五更起来叫人念佛
时,可就来那里后门头,看没人,便把木鱼大敲报晓,高声叫佛。我便好出来。”
胡道便道:“这个有何难哉!”当时应允了。期日先来潘公后门首讨斋饭。只见
迎儿出来说道:“你这道人,如何不来前门讨斋饭,却在后门里来?”那胡道便
念起佛来。里面这妇人听得了,已自瞧科。便出来后门问道:“你这道人莫不是
五更报晓的头陀?”胡道应道:“小道便是五更报晓的头陀。教人省睡,晚间宜
烧些香,教人积福。”那妇人听了大喜,便叫迎儿去楼上取一串铜钱来布施他。
这头陀张得迎儿转背,便对那妇人说道:“小道便是海阇黎心腹之人,特的使我
先来探路。”那妇人道:“我已知道了。今夜晚间,你可来看。如有香卓儿在外,
你可便报与他则个。”胡道把头来着。迎儿取将铜钱来,与胡道去了。那妇人
来到楼上,却把心腹之事对迎儿说了。自古道:人家女使,谓之奴才。但得了些
小便宜,如何不随顺了。天大之事也都做了。因此人家妇人女使,可用而不可多,
却又少他不得。古语不差,有诗为证:
送暖偷寒起祸胎,坏家端的是奴才。
请看当日红娘事,却把莺莺哄得来。
且说杨雄此日正该当牢。未到晚,先来取了铺盖去,自监里上宿。这迎儿得
了些小意见,巴不到晚,自去安排了香卓儿。黄昏时,掇在后门外。那妇人却闪
在旁边伺候。初更左侧,一个人带头巾,闪将入来。迎儿问道:“是谁?”那
人也不答应,便除下头巾,露出光来。这妇人在侧边见是海和尚,骂一声:
“贼秃,倒好见识!”两个厮搂厮抱着,上楼去了。迎儿自来掇过了香卓儿。关
上了后门,也自去睡了。他两个当夜如胶似漆,如糖似蜜,如酥似髓,如鱼似水,
快活淫戏了一夜。自古道:莫说欢娱嫌夜短,只要金鸡报晓迟。两个正好睡里,
只听得咯咯地木鱼响,高声念佛。和尚和妇人梦中惊觉。海阇黎披衣起来道:
“我去也。今晚再相会。”那妇人道:“今后但有香卓儿在后门外,你便不可负
约。如无香卓儿在后门,你便切不可来。”和尚下床,依前戴上头巾。迎儿开后
门,放他去了。自此为始,但是杨雄出去当牢上宿,那和尚便来。家中只有这个
老儿,未晚先自要睡。迎儿这个丫头,已自是做一路了。只要瞒石秀一个。那妇
人淫心起来,那里管顾。这和尚又知了妇人的滋味,两个一似被摄了魂魄的一般。
这和尚只待头陀报了,便离寺来。那妇人专得迎儿做脚,放他出入。因此快活偷
养和尚戏耍。自此往来,将近一月有余。这和尚也来了十数遍。
且说这石秀每日收拾了店时,自在坊里歇宿。常有这件事挂心,每日委决不
下。却又不曾见这和尚往来。每日五更睡觉,不时跳将起来,料度这件事。只听
得报晓头陀,直来巷果敲木鱼,高声叫佛。石秀是个乖觉的人,早瞧了八分。冷
地里思量道:“这条巷是条死巷,如何有这头陀连日来这里敲木鱼叫佛?事有可
疑。”当是十一月中旬之日五更,石秀正睡不着,只听得木鱼敲响,头陀直敲入
巷里来,到后门口,高声叫道:“普度众生,救苦救难诸佛菩萨。”石秀听得叫
得跷蹊,便跳将起来,去门缝里张时,只见一个人,带头巾,从黑影里闪将出
来。和头陀去了。随后便是迎儿来关门。石秀见了,自说道:“哥哥如此豪杰,
却恨讨了这个淫妇,倒被这婆娘瞒过了,做成这等勾当。”巴得天明,把猪出去
门前挑了。卖个早市。饭罢,讨了一遭赊钱,日中前后,迳到州衙前来寻杨雄。
却好行至州桥边,正迎见杨雄。杨雄便问道:“兄弟那里去来?”石秀道:
“因讨赊钱,就来寻哥哥。”杨雄道:“我常为官事忙,并不曾和兄弟快活吃三
杯。且来这里坐一坐。”杨雄把这石秀引到州桥下一个酒楼上,捡一处僻净阁儿
里,两个坐下。叫酒保取瓶好酒来,安排盘馔海鲜案酒。二人饮过三杯。杨雄见
石秀只低了头寻思。杨雄是个性急的人,便问道:“兄弟,你心中有些不乐,莫
不家里有甚言语伤触你处?”石秀道:“家中也无有甚话。兄弟感承哥哥把做亲
骨肉一般看待,有句话敢说么?”杨雄道:“兄弟何故今日见外?有的话,但说
不妨。”石秀道:“哥哥每日出来,只顾承当官府,却不知背后之事。这个嫂嫂
不是良人。兄弟已看在眼里多遍了。且未敢说。今日见得仔细,忍不住来寻哥哥,
直言休怪!”杨雄道:“我却无背后眼,你且说是谁?”石秀道:“前者家里做
道场,请那个贼秃海阇黎来。嫂嫂便和他眉来眼去。兄弟都看见。第三日又去寺
里还血盆忏愿心,两个都带酒归来。我近日只听一个头陀直来巷内敲木鱼叫佛,
那厮敲得作怪。今日五更,被我起来张时,看见果然是这贼秃戴头巾,从家里
出去。似这等淫妇,要他何用!”杨雄听了,大怒道:“这贱人怎敢如此!”石
秀道:“哥哥且息怒。今晚都不要提。只和每日一般。明日只推做上宿,三更后
却再来敲门。那厮必然从后门先走。兄弟一把拿来,从哥哥发落。”杨雄道:
“兄弟见得是”石秀又分付道:“哥哥,今晚且不可胡说发话。”杨雄道:“我
明日约你便是。”两个再饮了几杯,算还了酒钱,一同下楼来。出得得酒肆,各
散了。有诗为证:
饮散高楼便转身,杨雄怒气欲沾巾。
五更专等头陀过,准备钢刀要杀人。
只见四五个虞候叫杨雄道:“那里不寻节级?知府相公在花园里坐地,叫寻
节级来,和我们使棒。快走,快走!”杨雄便分付石秀道:“本官唤我,只得去
应答。兄弟先回家去。”石秀当下自归家里来,收拾了店面,自去作坊里歇息。
且说杨雄被知府唤去,到后花园中使了几回棒。知府看了大喜。叫取酒来,
一连赏了十大赏锺。杨雄吃了,都各散了。众人又请杨雄去吃酒。至晚,吃得大
醉,扶将归去。那妇人见丈夫醉了,谢了众人,却自和迎儿搀上楼梯去,明晃晃
地着灯烛。杨雄坐在床上,迎儿去脱<革翁>鞋。妇人与他除头巾,解巾帻。杨雄
看了那妇人,一时蓦上心来,自古道:醉是醒时言。指着那妇人骂道:“你这贱
人贼妮子,好歹是我结果了你!”那妇人吃了一惊,不敢回话。且扶侍杨雄睡了。
杨雄一头上床睡,一面口里恨恨地骂道:“你这贱人,腌臜泼妇!那厮敢大虫
口里到涎!我手里不到得轻轻地放了你!”那妇人那里敢喘气。直待杨雄睡着。
看看到五更,杨雄酒醒了,讨水吃。那妇人便起舀碗水,递与杨雄吃了。卓上残
灯尚明。杨雄吃了水,便问道:“大嫂,你夜来不曾脱衣裳睡?”那妇人道:
“你吃得烂醉了,只怕你要吐,那里敢脱衣裳,只在脚后倒了一夜。”杨雄道:
“我不曾说什么言语?”那妇人道:“你往常酒性好,但吃醉了便睡。我夜来只
有些儿放不下。”杨雄又问道:“石秀兄弟,这几日不曾和他快活吃得三杯,你
家里也自安排些请他。”那妇人也不应,自坐在踏床上,眼泪汪汪,口里叹气。
杨雄又说道:“大嫂,我夜来醉了,又不曾恼你,做什么了烦恼?”那妇人掩着
泪眼,只不应。杨雄连问了几声,那妇人掩着脸假哭。杨雄就踏床上扯起那妇人
在床上,务问道为何烦恼
那妇人一头哭,一面口里说道:“我爹娘当初把我嫁王押司,只指望一竹竿
打到底。谁想半路相抛。今日嫁得你十分豪杰,却又是好汉。谁想你不与我做主?”
杨雄道:“又作怪!谁敢欺负你,我不做主?”那妇人道:“我本待不说,却又
怕你着他道儿。欲待说来,又怕你忍气。”杨雄听了,便道:“你且说怎么地来。”
那妇人道:“我说与你,你不要气苦。自从你认义了这个石秀家来,初时也好。
向后看看放出刺来。见你不归时,如常看了我,说道:“哥哥今日又不来,嫂嫂
自睡也好冷落。”我只不采他。不是一日了。这个且休说。昨日早晨,我在厨下
洗脖项。这厮从后走出来,看见没人,从背后伸只手,来摸我胸前道:‘嫂嫂,
你有孕也无?’被我打脱了手。本待要声张起来,又怕邻舍得知笑话,装你的望
子。巴得你归来,却又滥泥也似醉了,又不敢说。我恨不得吃了他!你兀自来问
石秀兄弟怎的?”这妇人反坐石秀。有诗为证:
可怪潘姬太不良,偷情潜自入僧房。
弥缝翻害忠贞客,一片虚心假肚肠。
杨雄听了,心中火起,便骂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厮
倒来我面前又说海阇黎许多事,说得个没巴鼻。眼见得那厮慌了,便先来说破,
使个见识。”口里恨恨地道:“他又不是我亲兄弟,赶了出去便罢!”
杨雄到天明下楼来,对潘公说道:“宰了的牲口腌了罢,从今日便休要做买
卖。”一霎时把柜子和肉案都拆了。石秀天明,正将了肉出来门前开店,只见肉
案并柜子都拆翻了。石秀是个乖觉的人,如何不省得。笑道:“是了。因杨雄醉
里出言,走透了消息,倒吃这婆娘使个见识,拟定是反说我无礼,他教杨雄叫收
了肉店。我若便和他分辨,教杨雄出丑。我且退一步了,自却别作计较。”石秀
便去作坊里收拾了包裹。杨雄怕他羞耻,也自去了。石秀捉了包裹,跨了解腕尖
刀,来辞潘公道:“小人在宅上打搅了许多时,今日哥哥既是收了铺面,小人告
回。帐目已自明明白白,并无分文来去。如有毫厘昧心,天诛地灭。”潘公被女
婿分付了,也不敢留他。
石秀相辞去了,却只在近巷内,寻个客店安歇。赁了一间房住下。石秀却自
寻思道:“杨雄与我结交,我若不明白得此事,枉送了他的性命。他虽一时听信
了这妇人说,心中怪我,我也没分别不得,务要与他明白了此一事。我如今且去
探听他几时当牢上宿,起个四更,便见分晓。”在店里住了两日,却去杨雄门前
探听。当晚,只见小牢子取了铺盖出去。石秀道:“今晚必然当牢。我且做些工
夫看便了。”当晚回店里,睡到四更起来,跨了这口防身解腕尖刀,悄悄地开了
店门,径踅到杨雄后门头巷内,伏在黑影里张时,却好交五更时候。只见那个头
陀,挟着木鱼,来巷口探头探脑。石秀一闪,闪在头陀背后。一只手扯住头陀,
一只手把刀去脖子上阁着,低声喝道:“你不要挣紥!若高则声,便杀了你。你
只好好实说,海和尚叫你来怎地?”那头陀道:“好汉,你饶我便说。”石秀道:
“你快说,我不杀你。”头陀道:“海阇黎和潘公女儿有染,每夜来往。教我只
看后门头有香卓儿为号,唤他入钹。五更里却教我来敲木鱼叫佛,唤他出钹。”
石秀道:“他如今在那里?”头陀道:“他还在他家里睡着。我如今敲得木鱼响,
他便出来。”石秀道:“你且借你衣服木鱼与我。”头陀身上剥了衣服,夺了木
鱼。头陀把衣服正脱下来,被石秀将刀就上一勒,杀倒在地。头陀已死了。石
秀却穿上直裰护膝,一边插了尖刀,把木鱼直敲入巷里来。海阇黎在床上,却好
听得木鱼咯咯地响,连忙起来,披衣下楼。迎儿先来开门。和尚随后,从后门里
闪将出来。石秀兀自把木鱼敲响。那和尚悄悄喝道:“只顾敲做什么?”石秀也
不应他,让他走到巷口,一跤放翻,按住,喝道:“不要高则声!高则声便杀了
你!只等我剥了衣服便罢。”海阇黎知道石秀,那里敢挣紥则声。被石秀都剥了
衣裳,赤条条不着一丝。悄悄去屈膝边拔出刀来,三四刀搠死了。却把刀来放在
头陀身边。将了两个衣服,卷做一捆包了,再回客店里,轻轻地开了门进去,悄
悄地关上了,自去睡,不在话下。
却说本处城中一个卖糕粥的王公,其日早,挑着一担糕粥,个灯笼,一个
小猴子跟着出来赶早市。正来到死尸边过,却被绊一交。把那老子一担糕粥,倾
泼在地下。只见小猴子叫道:“苦也!一个和尚醉倒在这里!”老子摸得起来,
摸了两手血迹,叫声苦不知高低!几家邻舍听得,都开了门出来。把火照时,只
见遍地都是血粥,两个尸首倘在地上。众邻舍一把拖住老子,要去官司陈告。正
是:祸从天降,灾向地生。恰似破屋更遭连夜雨,漏船又遇打头风。毕竟王公被
众邻舍拖住见官,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