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酒店为名,专一探听往来客商经过。但有财帛者,便去山寨里报知。但是孤单
客人到此,无财帛的,放他过去。有财帛的来到这里,轻则蒙汗药麻翻,重则登
时结果,将精肉片为<单巴>子,肥肉煎油灯。却才见兄长只顾问梁山泊路头,
因此不敢下手。次后见写出大名来。曾有东京来的人,传说兄长的豪杰,不期今
日得会。既有柴大官人书缄相荐,亦是兄长名震寰海,王头领必当重用。”随即
叫酒保安排分例酒来相待。林冲道:“何故重赐分例酒食,拜扰不当。”朱贵道:
“山寨中留下分例酒食,但有好汉经过,必教小弟相待。既是兄长此入夥,怎敢
有失祗应。”随即安排鱼肉盘馔酒肴,到来相待。两个在水亭上吃了半夜酒。林
冲道:“如何能勾船来渡过去?”朱贵道:“这里自有船只,兄长放心。且暂宿
一宵,五更却请起来同往。”
当时两个各自去歇息。睡到五更时分,朱贵自来叫林冲起来,洗漱罢,再取
三五杯酒相待。吃了些肉食之类。此时天尚未明。朱贵把水亭上窗子开了,取出
一经鹊画弓,搭上那一枝响箭,觑着对港败芦苇里面,射将去。林冲道:“此是
何意?”朱贵道:“此是山寨里的号箭。少刻便有船来。”没多时,只见对芦苇
泊里,三五个小喽罗,摇着一只快船过来,迳到水亭下。朱贵当时引了林冲,取
了刀仗行李下船。小喽罗把船摇开,望泊子里去,奔金沙滩来。林冲看时,见那
八百里梁山水泊,果然是个陷人去处。但见:
山排巨浪,水接遥天。乱芦攒万万队刀枪,怪树列千千层剑戟。濠边鹿角,
俱将骸骨攒成。寨内碗瓢,尽使骷髅做就。剥下人皮蒙战鼓,截来头发做缰绳。
阻当官军,有无限断头港陌。遮拦盗贼,是许多绝迳林峦。鹅卵石叠叠如山,苦
竹枪森森似雨。战船来往,一周围埋伏有芦花。深港停藏,四壁下窝盘多草木。
断金亭上愁云起,聚义厅前杀气生。
当时小喽罗把舡摇到金沙滩岸边。朱贵同林冲上了岸。小喽罗背了包裹,拿
了刀仗,两个好汉上山寨来。那几个小喽罗自把船摇去小港里去了。林冲看岸上
时,两边都是合抱的大树,半山里一座断金亭子。再转将上来,见座大关。关前
摆着枪刀、剑戟、弓弩、戈矛,四边都是擂木炮石。小喽罗先去报知。二人进得
关来,两边夹道遍摆着队伍旗号。又过了两座关隘,方才到寨门口。林冲看见四
面高山,三关雄壮,团团围定中间里镜面也似一片平地,可方三五百丈。靠着山
口,才是正门。两边都是耳房。朱贵引着林冲,来到聚义厅上。中间交椅上,坐
着一个好汉,正是白衣秀士王伦。左边交椅上,坐着摸着天杜迁,右边交椅,坐
着云里金刚宋万。朱贵、林冲向前声喏了。林冲立在朱贵侧边。朱贵便道:“这
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姓林名冲,绰号豹子头。因被高太尉陷害,刺配沧州,
那里又被火烧了大军草料场。争奈杀死三人,逃走在柴大官人家,好生相敬。因
此特写书来,举荐入夥。”林冲怀中取书递上。王伦接来拆开看了,便请林冲来
坐第四位交椅。朱贵坐了第五位。一面叫小喽罗取酒来,把了三巡。动问柴大官
人近日无恙。林冲答道:“每日只在郊外猎较乐情。”
王伦动问了一回,蓦然寻思道:“我却是个不及第的秀才,因鸟气合着杜迁
来这里落草。续后宋万来。聚集这许多人马伴当。我又没十分本事。杜迁、宋万,
武艺也只平常。如今不争添了这个人。他是京师禁军教头,必然好武艺。倘若被
他识破我们手段,他须占强,我们如何迎敌。不若只是一怪,推却事故,发付他
下山去便了。免致后患。只是柴进面上却不好看,忘了日前之恩,如今也顾他不
得。”有诗为证:
英勇多推林教头,荐贤柴进亦难俦。
斗筲可笑王伦量,抵死推辞不肯留。
当下王伦叫小喽罗一面安排洒食,整理筵宴,请林冲赴席。众好汉一同吃酒。
将次席终,王伦叫小喽罗把一个盘子,托出五十两白银,两匹纻丝来。王伦起身
说道:“柴大官人举荐将教头来敝寨入夥,争奈小寨粮食缺少,屋宇不整,人力
寡薄,恐日后误了足下,亦不好看。略有些薄礼,望乞笑留,寻个大寨安身歇马,
切勿见怪。”林冲道:“三位头领容复:小人千里投名,万里投主,凭托柴大官
人面皮,迳投大寨入夥。林冲虽然不才,望赐收录,当以一死向前,并无谄佞,
实为平生之幸。不为银两赍发而来。乞头领照察。”王伦道:“我这里是个小去
处,如何安着得你。休怪!休怪!”朱贵见了,便谏道:“哥哥在上,莫怪小弟
多言。山寨中粮食虽少,近村远镇,可以去借。山场水泊,木植广有。便要盖千
间房屋,却也无妨。这位是柴大官人力举荐来的人,如何教他别处去?抑且柴大
官人自来与山上有恩。日后得知,不纳此人,须不好看。这位又是有本事的人,
他必然来出气力。”杜迁道:“山寨中那争他一个。哥哥若不收留,柴大官人知
道时见怪。显的我们忘恩背义。日前多曾亏了他,今日荐个人来,便恁推却,发
付他去。”宋万也劝道:“柴大官人面上,可容他在这里做个头领也好。不然,
见的我们无意气,使江湖上好汉见笑。”王伦道:“兄弟们不知。他在沧州虽是
犯了迷天大罪,今日上山,却不知心腹。倘或来看虚实,如之奈何?”林冲道:
“小人一身犯了死罪,因此来投入夥,何故相疑。”王伦道:“既然如此,你若
有心入夥时,把一个投名状来。”林冲便道:“小人颇识几字,乞纸笔来便写。”
朱贵笑道:“教头,你错了。但凡好汉们入夥,须要纳投名状。是教你下山去杀
得一个人,将头献纳,他便无疑心。这个便谓之投名状。”林冲道:“这事也不
难。林冲便下山去等。只怕没人过。”王伦道:“与你三日限。若三日内有投名
状来,便容你入夥。若三日内没时,只得休怪。”林冲应承了,自回房中宿歇,
闷闷不已。正是:
愁怀郁郁苦难开,可恨王伦忒弄乖。
明日早寻山路去,不知那个送头来?
当晚席散,朱贵相别下山,自去守店。林冲到晚,取了刀仗行李,小喽罗引
去客房内歇了一夜。次日早起来,吃些茶饭,带了腰刀,提了朴刀,叫一个小喽
罗领路下山。把船渡过去,僻静小路上等候客人过往。从朝至暮,等了一日,并
无一个孤单客人经过。林冲闷闷不已,和小喽罗再过渡来,回到山寨中。王伦问
道:“投名状何在?”林冲答道:“今日并无一个过往,以此不曾取得。”王伦
道:“你明日若无投名状时,也难在这里了。”林冲再不敢答应,心内自已不乐。
来到房中,讨些饭吃了。又歇了一夜。
次日清早起来,和小喽罗吃了早饭,拿了朴刀,又下山来。小喽罗道:“俺
们今日投南山路去等。”两个来到林里潜伏等候,并不见一个客人过往。伏倒午
时后,一夥客人约有三百余人,结踪而过。林冲又不敢动手,让他过去。又等了
一歇,看看天色晚来,又不见一个客人过。林冲对小喽罗道:“我恁地悔!等了
两日,不见一个孤单客人过往,何以是好?”小喽罗道:“哥哥且宽心,明日还
有一日限。我和哥哥去东山路上等候。”当晚依旧上山。王伦说道:“今日投名
状如何?”林冲不敢答应,只叹了一口气。王伦笑道:“想是今日又没了。我说
与你三日限,今已两日了。若明日再无,不必相见了,便请那步下山,投别处去。”
林冲回到房中,端的是心内好闷!有临江仙词一篇云:
闷似蛟龙离海岛,愁如猛虎困荒田,悲秋宋玉泪涟涟。江淹初去笔,霸王恨
无船。高祖荥阳遭困厄,昭关伍相受忧煎,曹公赤壁火连天。李陵台上望,苏武
陷居延。
当晚林冲仰天长叹道:“不想我今日被高俅那贼陷害,流落到此,直如此命
蹇时乖!”过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讨些饭食吃了,打拴了那包裹,撇在房
中,跨了腰刀,提了朴刀,又和小喽罗下山过渡,投东山路上来。林冲道:“我
今日若还取不得投名状时,只得去别处安身立命。”两个来到山下东路林子里潜
伏等候。看看日头中了,又没一个人来。时遇残雪初睛,日色明朗。林冲提着朴
刀,对小喽罗道:“眼见得又不济事了。不如趁早,天色未晚,取了行李,只得
往别处去寻个所在。”小校用手指道:“好了,兀的不是一个人来!”林冲看时,
叫声惭愧,只见那个人远远在山坡下大步行来。林冲将身蹲在林子树科里,一眼
觑定。只待那人来得较近,却把朴刀杆剪了一下,蓦地跳将出来。那汉子见了林
冲,叫声:“阿也,撇了担子,转身便走。林冲赶将去,那里赶得上。那汉子闪
过山坡去了。林冲道:“你看我命苦么!等了三日,方能等得一个人来,又吃他
走了。”小校道:“虽然不杀得人,这一担财帛,可以抵当。”林冲道:“你先
挑了上山去,我再等一等。”小喽罗先把担儿挑上山去。只见山坡下转出一个大
汉来。林冲见了说道:“天赐其便!只见那人挺着朴刀,大叫如雷,喝道:“泼
贼,杀不尽的强徒!将俺行李那里去?洒家正要捉你,这厮们到来拔虎须!”飞
也似踊跃将来。林冲见他来得势猛,也使步迎他。
不是这个人来斗林冲,有分教:梁山泊内,添这个弄风白额大虫,水浒寨中,
辏几只跳涧金睛猛兽。直教掀翻天地重扶起,戳破苍穹再捕完。毕竟来与林冲斗
的正是甚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