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鸢察觉到他所说之人,是李凭云。
请她喝酒,害得她差点临阵脱逃,算给她支招么?
“赵鸢背后之人,是勤学苦读的读书人,是以‘公天下’为理想的祖师爷,是开恩于天下女子的陛下。”
周禄却以为赵鸢在和自己打马虎眼,他劝诫道:“咱们读书人求学问道,有幸进士及第,荣登凤凰台,就不该再往低处看。”
何为高,何为低?评判的标准又是什么?
赵鸢来到太和县,认识了李凭云、田早河、高程、六子这些人,他们有人是贱民,有人是农民,有人是盗贼,可她会仰视他们的智慧、才华、人格与处世观,这些都是书上学不来的。
所以出身低微的高低,是世人眼里的高低,却不是她赵鸢眼中该有的高低。
她只信自己看到的。
赵鸢收了笔,主动问起周禄:“周大人,有一事我始终不解,既然李凭云是贱户,那他当初是如何躲过科举的户籍核实?”
周禄被问得措手不及,慌了一下,道:“我和他非同届举子,他参加科举那年,我已人在长安,说来惭愧,对家乡的事,我知之甚少。”
周禄只能说自己不了解,因为一旦他说了解了,在过去三年却只字不提,便是包庇舞弊。
乡试在即,赵鸢和周禄二人忙活了整整两天,批阅完了所有考生的卷子,列出了下一轮复试的名册,招贴在衙门的告示牌上。
而在这二人忙着阅卷时,王道林也不闲着。赵鸢临时更换考卷,他之前卖出去的题都不做数了,那些买题的人自然要来找他算账。
两天后,太和县的初试放榜。
衙门被参加考试的书生和他们的家人围得水泄不通,高程的两个娘手挽手冲在最前面,眼珠子贴在榜单上寻找高程的名字。
榜单上的名次总能引起是非,赵鸢曾就听过一桩乡试第二名放毒蝎子咬了第一名的手、第三名又将第二名杀人毁尸的故事,于是此次发榜,她特地打乱了名单。
此刻俨然对这些读书人来说,名次不是最重要的事,只要能入榜,便意味着他们过了第一轮选拔,离成为科举的举子又近一步。
太和县的这场人才选拔,虽说没能为朝廷输送有用人才,却成为了县史上的一笔浓墨重彩。
就像后来人们提起赵鸢这个官场传时,总要提到“李凭云”这个名字,这场考试,也伴随了她一生。
正当衙门口热闹之际,一队骑马衙役踏尘而来,停在衙门门口。
百姓没见过这阵势,只晓得看到官老爷一定要跪,于是自发地跪下。
带队的衙役跳下马,对赵鸢抱拳道:“赵主簿,你们衙门的王代县令买卖试题,结果又不对买家负责,被人买家告上了州府,田大人头一回生这么大的气,命我等将他带去州府审问。”
告发王道林的是县里的盐商。
整个陇右道,敢去衙门告状的百姓分两种,一种是能和陇右世族集团找到关系的,他们受了委屈,会先去私下里找他们的关系。
另一种则是和世族们不搭边的,只能找本州州长。
盐商祖上不是陇右人,和这些世族们非亲带故,平时也没少受他们克扣,他指望着让儿子参加科举,只要能拿个乡贡身份,他们家就能扬眉吐气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便在王道林那里花重金买来试题
谁料到赵鸢更换了试题,货不对板,盐商无处去讨公道,就直接上肃州府那里告发了王道林买卖试题的事。
田早河这人十分耿直,得知王道林舞弊,气得官帽子也不想要了,命人将他绳之以法。
不久后衙役们将王道林从衙门里押出来。
赵鸢从官多年,发现了一个官场定律,但凡是贪官污吏,被带走的时候总会满口喷粪,喷的大多是自己的同僚。
如司徒县令被带走时,喷的是王道林,王道林被带走的时候,喷的则是她。
“赵鸢仗着赵家门荫,□□县衙,早被李凭云睡了!她不是处子之身,你们查她!”
古往今来,怕是除了钻木取火的原始氏族,污蔑一个女子最好的法子,便是造谣她的清白。
贱民不得与良民同席,更别谈沾染别的关系,这是所有平民百姓的共识。
而平民,比起权贵,他们往往更瞧不起贱民,正因这种森严的阶级,他们平凡的一生才有了高人一等的机会。
可想而知王道林这句话的威力。
所有目光都转向赵鸢。
赵鸢心中冷笑,这王道林平日里装出一副温雅儒生的模样,讲话温声细语,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如此高声怒斥。
在那些带着探寻的注视之中,赵鸢缓缓走下台阶,走向王道林。
她同王道林面对着面,隔着仅是一步距离,王道林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姑娘...或说,看清这个人。
赵鸢是个极易受人影响的人,这本是一件坏事。
可她却有着人群中万分之一的运气,在她仕途中,有两个人对她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一个三年前一身麻衣、一杆孤笔闯入御前的状元郎李凭云。
另一个,则是千古第一人的女皇。
只有她离你近了,你才能够看出她一身锐利的锋芒。
人群中不乏讨论。
大邺虽开明,但要让百姓开化,需要千秋万代的努力。这些一辈子生长在儒学统治下的小民并没有包容的思想,听到王道林的诽谤,他们也讨论了起来女人当官的不便。
她与李凭云一对年轻男女,同出同进,同席同行,谁信她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