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宋锦安想也不想地摇首,“你应当清楚今夜宫宴谢砚书叫我闹成多大笑话?,凭着我与他的干系你更要悬着心。”
“宋五姑娘只?是面上冷,我瞧得出来,您心里头极为?良善。我豁出脸皮,求您回,您平安的消息我也会带到军营同晏家。”
这般诚挚的话?叫宋锦安蹙起眉,还欲再说甚么时陈大人竟头也不回快步离开?,独留宋锦安无奈因大夫的追问拦住脚步。
她收回视线,顺着大夫的话?朝内屋去?。
“情况很是不好,外伤能治内伤难医,能做的我已然做到,余下的便靠他自?己。得有人守着,免得他发热不止,若有不对付的地方来侧屋寻我。”
大夫噼里啪啦交代了一通,宋锦安未听进几?句,淡淡颔首就坐在门侧。桌上摆着几?本草药图册,宋锦安翻阅几?页,面无表情看?着。
一间几?步能跨出的屋子内,最?里侧床榻卧着个不知生死的谢砚书,最?外侧坐着位漠然的宋锦安。两人虽隔得远,屋中央药炉的烟气却是在二人身?上转悠来转悠去?。
夜半后?的夏有蝉鸣,一下下闹得人耳根子疼,宋锦安见知了知了个没完,便起身?想着扣紧些窗柩。
床榻边传来点咳嗽,宋锦安顿足望去?。谢砚书许是醒了有一会儿,却默不作声躺在那,若非咳出声来宋锦安当真注意不着。
“我先告辞。”宋锦安将手重新拢进袖摆中。
“陈大人呢?”
宋锦安想了想,答他,“回宫了。算算时辰该回来。”
“等他回来用车舆送你走罢,想必外头御林军正忙着清算杜家余孽,你独自?一人不安全。”
这话?到底说到宋锦安心坎上,她犯不着为?躲谢砚书而自?找不快。遂宋锦安坐回那张小桌,眼却未看?桌面上的东西。
“阿锦。”
床榻上的人仍是因骨头断了几?处躺着不得动,然唇瓣轻启,“这段时间我总是做梦,想到了从前。”
宋锦安没吭声,谢砚书便自?顾自?朝下说道,“那个时候我很厌恶周遭一切,觉世?间待我不公,我拼了命想逃离宋府逃离那段狼狈的过往。可后?来你走后?,我每夜每夜不得睡翻来覆去?想到的也是那段过往。
我第一次见着你时,就在想,世?上怎么可能真有这般良善的人。从前我以为?你是甚么都不缺所以甚么都无需计较,可是后?来,我只?愿你甚么都不缺。这段日子,我会做梦,有时梦到过去?,有时梦到今后?,不论如何梦,你都在我身?侧叫我声阿蕴。然,觉浅梦少。”
窗柩外的月纱缎子似的扑进来,滚在地上又密又长。宋锦安盯着足尖的月缎,平静无波澜的眸漂亮如对星子。迎着月,她仰首道,“谢砚书,梦醒了。”
谢砚书极轻极轻咳声,语气低到寻不清,“是。梦确实?该醒了,梦醒时分我既没有你也听不到阿蕴。可是我怨不了任何人,弄丢这一切的也是我。”
且丢的不仅是梦,还有一地月色,破碎成琼浆晃晃荡荡。
“我先告辞。”宋锦安瞧到陈大人的车舆慢慢驶进院内,有小厮拉住马的缰绳大力拽着它向前。
赶在宋锦安提步前,谢砚书艰难自?嘲出声,嘴里的苦叫他一句句断断续续说的好不呛声,“阿锦,我想问问你。你总说是我变了,还是你一直都没有看?清过我真实?的模样。一个身?负血海深仇寄人篱下的我,要焉能出淤泥而不染?”
明是问的语句,宋锦安却听到分惘然和不甘,她缓缓润口喉头,不带任何情绪,“难道你报血海深仇的方式便是以恶制恶么?”
床榻上的谢砚书忽抬眸,语气夹着沉意,“时到今日,你仍觉你父亲一案会定死罪是我公报私仇?”
“我不知重审一次结局会不会变,但你剥夺宋府重审的机会确叫我痛恨至极。”
“若我说早在你欲重审前你父亲已然亲口认罪。你又能否放弃翻案一事??”
宋锦安猛然扭头,锐利盯着谢砚书,“我父亲怎么可能会认罪,叫人带走前也是他亲口告诉我从未对不起大燕江山。”
“一个罪人怎么会在铁证如山前认罪?”
“可是谢砚书。”宋锦安一字一句,脸上冷得厉害,“现下你也是个罪人,你的话?又如何使我信服?”
说罢,宋锦安大步推开?门扉,对上陈大人正要进来的步子。
陈大人茫然堆起个笑脸,“宋五姑娘久等了,我送你。”
宋锦安心绪不佳点点头。较之来时,宋锦安回程路上更是沉默,连姿态都不曾动弹下。陈大人不好多问,将人送到军营后?就告辞。宋锦安独自?出示腰牌回了屋,无视守夜人因好探得老长的脖子,自?个合衣往榻上一躺。
错了
灼灼的暑气挤在屋内, 烘得?人闷热,两箱金丝楠木的箱奁搁在门扉石阶下台。
宋锦安穿着南方绣娘拿手的薄衫夏衣,淡青色的翠鸟纳绿裙漂亮又秀气。她慢条斯理卷着衣摆收拾流水般的赏赐, 一缕碎发就垂在她耳边。
黄梨莺敲门进来?时, 宋锦安仍在对着单据。黄梨莺自然熟地拉张小?凳坐下,打?趣,“都是要做新?娘子的人,可?想好?喜服在何处定?我听闻金镂楼家的手艺极好。”
宋锦安含笑接话,“再看罢。”
“瞧你这一天天忙的,外头有教坊司的人给你递话?,说颜昭放出来?了, 你可?要去见一面?”
闻言,宋锦安总算带点惊喜的情, 忙收拾手头的东西朝外去。
教坊司未安排甚么轿子,颜昭拎着只包袱立在朱雀街头。昔日向来?安静的朱雀街今儿却热闹,数不清的人围在谢府牌匾之下,叫骂着甚么,有些?人也并?不在宫宴现场, 却学着旁人的模样也踩一脚。干干净净的石阶上满是菜叶鸡蛋,好?不狼狈。
颜昭原是对?着曾经宋家住宅面露哀思, 乍一见印象中?人人畏惧的谢砚书落魄成这等模样,不由得?稍疑, 拽住路过的婢子问道, “谢大?人出事了?”
“甚么谢大?人, 陛下革去他?所?有职务, 人还在牢里扣着呢。”那婢子讥笑几下,笑嘻嘻同?身侧人手挽手远去。
颜昭茫然, 以谢砚书那般薄情的性子怎会惹出如此祸事?
宋锦安来?时便见颜昭发愣,清咳声,“颜小?姐,我在南街有处闲置的宅子,同?我去那罢。”
颜昭看她眼,心有所?感,默不作声和人回到偏僻干净的院子后?才疑惑开口,“你同?宋锦安是何干系?”
宋锦安静静看她,并?不急着答,而是先走去柜子里翻找出御赐的茶叶,纤纤玉指打?开卷着的茶包,笑道,“这龙井我还是头回喝。”随宋锦安煎茶的动作,她余光扫视四周,不留痕迹将视线从缩紧的窗柩边收回,姿态从容端着烫好?的茶递到颜昭面前,极轻,“嫂嫂,我是阿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