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有空屋子,专门留给顾重晖这样身份不明的人,两个粗布衣裳的青年人正焦急地往外瞧,见了他满脸喜色地迎上来,“爹!”
如果纪慕云在,一定会欢呼起来:大表哥顾沐之,二表哥顾许之。
顾重晖点点头,整个人也松懈下来,扶着次子胳膊踏上台阶。
父子三人一对眼,顾许之在窗边守着,顾重晖带着顾沐之到屋角,声音比蚊呐还低,把与皇上的对答一字不错地背了一遍“看起来,今上确是要用我了。””
顾沐之眼中露出兴奋之色,“父亲,若有好消息,开印之日就会有旨意下来了。”
顾重晖缓缓点头,望向西北方向:“甘肃那边糜烂数年,再拖下去,就成心腹之患。今上手里没钱。”
昔日甘肃、山西两地的马市,顾重晖和另一位能臣打理的蒸蒸日上,每年交给国库数十万两银子。先帝晚年懒政,又听信谗言,贬斥顾重晖之后,连续两任官员都搞得乱七八糟,便下旨停了马市。
今上是个心怀大志的,登基当月就派了两位心腹到甘肃、山西,密旨重新开设马市。
西北边疆、马市和朝中的情形,三人在西宁卫、西宁卫到京城的路上分析得底朝天,实在没什么可说了,一时间相对无言。
顾沐之平日沉稳,今日却乱了方寸,在屋里走来走去,“若是,若是,您直接去西北,我,我”
他本想说“我回家去”,犹豫一下看向弟弟:“我跟您走,许之回老家,把娘和丹娘接上。”
顾许之想也不想就应了,却嘟囔起来“还是你接嫂子吧。”
当兄长的目光犀利,沉声道:“如今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我们越早在甘肃立足,越有翻身之日。来日方长。”
两个儿子在耳边争执,顾重晖望着家乡的方向,眼中露出怀念的色,喃喃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康庆二年正月二十日,皇帝下旨,封顾重晖为兰州代理知府,即日上任。
作者有话说:
? 第20章
顾重晖起复的消息, 曹延轩是正月二十日知道的。
过完年,他进了翰林院任编修,从八品。午间小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最热闹的话题莫过于“顾重晖起复”。
今科榜眼道:“邸报上说, 顾重晖已经从京城往甘肃去了--你们听听!”
从西北到京城, 最快也要一个月,今日动身, 也就是说, 去年十月份,圣上便下密旨招顾重晖回京了。
一位胖子典籍朝金銮殿方向拱拱手:“今上有胆识有魄力, 真乃明君也!”
这等马屁, 人人都会拍。
另一个瘦高个就叹:“陛下先天下之忧而忧, 乃吾辈楷模。西北那边若争气些,咳!”
也不至于把先帝贬斥的臣子召回来用。
第三人颇有顾虑, 压低声音:“西北这几年乱糟糟的,那顾重晖能不能挑起来, 谁也不知道,可别去了弄不好, 咂咂....”
到时候,又得换人了。
鲁常宁也听到了, 低声道:“顾重晖这个人, 我倒是佩服的。老曹?”
曹延轩回过,敷衍道:“正是。鲁兄,你方才说, 什么?”
鲁常宁不满地白他一眼, 提高声音:“我是说, 丁磊要娶詹尚书的女儿了!”
丁磊他是知道的,这一科的二甲进士,名次落在后面,险些便是同进士了,庶吉士更不用想了。丁磊此人家境平平,颇会钻营,与两人有些交情。
女方父亲是吏部尚书詹徽?给他提过一次亲的詹家姑娘?
这可是件好事,曹延轩大大松了一口气,“可知是什么时候?”鲁常宁扳着手指:“应该在下月,前日丁磊问我,京城好一些的喜饼和零食铺子,我把家里常去的告诉了他,他说过两日送帖子来。”
曹延轩笑道:“詹家的姑娘啊?他以后日子好过了”忽然又想起来件事,迷惑道:“我怎么记得,他像是说过孩子的事?”
鲁常宁是知道的,念念叨叨的:“丁磊在老家娶过妻,有个八岁还是九岁的女儿。丁磊在京城待了四、五年,老婆前年得病没了。也不知怎么,攀上了詹尚书....”
傍晚到家,曹延轩径直找到伯父,拿到了邸报,细一瞧,果然白纸黑字写着顾重晖的事。
曹慷也在感慨,却不太看好:“西北积重难返,又不是先帝在的时候了。这个顾重晖过去了,掣肘颇多,能不能立起来,还是未知之数。”
曹延轩敷衍两句,说“家里有些琐事”,没吃饭便回内院了。
竹苑正热闹着,屋檐下挂着一盏走马灯一盏八角宫灯,昱哥儿提着一盏蟾蜍拜月灯,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见到他就提着灯笼跑过来:“爹爹,爹爹!”
曹延轩一把提住灯笼杆子,递给后面的蓉妞儿,才把儿子抱起来:“可别再坏了。”
这话是有原因的:上元节那日,出府观灯的少爷小姐人人选一盏灯,不提博哥儿几个,媛姐儿选了兔子灯,替没去成的珍姐儿选了莲花灯,宝哥儿挑了一盏鲤鱼灯,昱哥儿看的眼花缭乱,磨蹭半日才定了一盏张牙舞爪的螃蟹灯。
没曾想,螃蟹灯拿回家才两日,就被昱哥儿在院里玩耍的时候烧坏了。昱哥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纪慕云把自己的月亮灯给他也不行,饭也不肯吃。曹延轩回来了,便派人出府,又买了一盏更花哨的蟾蜍拜月灯,昱哥儿才破涕为笑。
父子两个进了堂屋,纪慕云已经迎出来,听他还没吃晚饭更高兴了,吩咐人去提饭。
曹延轩把儿子递给石妈妈,“好好洗手,衣服也换一换”,拉着纪慕云进了卧房,把今日的事情说了。
这是一个梦,纪慕云睁大眼睛,陷入一个醒不来的美梦:姨夫平安无恙,依然是三品大员,姨母是端庄风光的贵夫人....
手臂被握住,帕子在脸上擦,她才明白过来自己落了泪。
“七爷。”她哽咽着,牢牢抓住曹延轩胳膊,指甲陷入后者皮肉,“七爷!”
曹延轩搂住她肩膀,柔声道:“我一知道,就回来告诉你。你心里有个数。”又哄“这是好事情,哭什么?”
她拼命点头,告诉自己“菩萨有眼,春暖花开”,眼泪却像春天的雨,在脸颊扑簌簌连成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