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羿炤露出些许嘲讽的笑,“若我记得不错,你好似同我说过,他是胡钊壁的人吧,那他此番救了太子,又意欲何为?”
的确很怪。
孟松洵垂眸,指腹缓缓摩挲着杯壁。
太子此番出事,且不论是不是意外,首先被怀疑的定然是胡钊壁,毕竟太子一死,胡贵妃所出的四皇子才有继位的可能。
可江知颐作为胡钊壁的人却及时救驾,立了功反成了太子身边的人。
这一切一时竟不知是阴差阳错还是故意设计,若是故意,那江知颐选择接近太子究竟要做什么。
不,或者说,胡钊壁究竟要做什么?
如今的朝局形势似乎变得越发扑朔迷离起来,正当孟松洵垂眸思索之际,却听程羿炤又道:“对了,先前你让我问的事,我已然从我家老爷子口中问得了。”
闻得此言,孟松洵挺了挺背脊,色认真地看过去。
“那本《异香录》大抵出现在三十多年前,也就是制香四家入京前几年,一个自海外而来的香材商人将此书给了当时的顾伯父,托他保管,言几年后便会来取回。当时的顾伯父并未将此书放在心上,只翻看了几页,见上头所记叙的香方荒唐,只当是人随意写就,便放在了书房中,并未太过在意……”
程羿炤娓娓道:“直到一个在顾家学香的学徒无意间翻看了此书,心生贪婪,为了制香险些害死了一条人命后,顾伯父才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他本欲将此书销毁,可想到当年归还的承诺,便只能封存了此书,并在北上赴京之时将它一同带了过来。”
“那香材商人当初给的《异香录》确定只有一本吗?”孟松洵问。
“应当只有一本,此书一直在顾家手上,至于其中的内容……那看过此书的学徒有没有记住,我便不得而知了,只知他虽天赋异禀,但因心思不正,在绾南时就被顾伯父赶出了顾家,下落不明。”程羿炤看向孟松洵,沉默片刻道,“你仍然觉得顾家当年之事与《异香录》有关?”
孟松洵薄唇微抿,依着柳萋萋的记忆,顾夫人苏氏并非被烧死,而是被人杀害的,除却《异香录》,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这些人这般不择手段。
可到底是谁这么急切地想要此书呢?
不知想到什么,程羿炤的面色倏然变得难看起来。
孟松洵向来敏锐,感受到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程羿炤垂眸迟疑许久,才蹙眉开口道:“《异香录》中记载的香方因过于残忍,一直被视为禁忌,故而当时只有四家的几个长辈知晓,若一切如你所想,那当年究竟是谁将此书之事泄露出去的呢?”
*
澜州,苏家。
虽说前一阵儿让苏老太爷重病差点撒手人寰的事闹了一遭,但这几日的苏府,却又变得热闹起来。
澜州城本就不大,一时间城中不少人都在讨论,苏家大姑娘回来的事儿。
如今的苏家家主苏泓是澜州城出了名的大善人,常替城中贫苦百姓看诊还不收一文钱银,故而澜州城几乎没有不知道他的。
但这么多年,他们都只知苏泓膝下有一个儿子,年方十四,天资聪颖,正在州府的书院读书,却并未听说他还有个女儿。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苏家大姑娘,苏家只对外解释他们姑娘一生下来身子便不好,有游方道士言她活不过五岁,想要活命便只能藏到避人之处养着,只消平安度过了十八岁就能逃过死劫,活得长寿安康。
因着如此,苏家从前才一直将她养在离澜州几十里路的山中小庵庙里,连苏老夫人去世都未回来。
但此番老爷子或觉自己快不行了,不知怎的,惦念起这个孙女来,左右这位苏大姑娘已满了十八,苏泓便干脆命人将其接了回来。
这苏府突然多了个姑娘,也有不少人心存怀疑,觉得莫不是苏泓从前在哪处留情,生下的外室女。因而这位大姑娘回府的当日,还有人偷偷去瞧,然瞧完回来,便什么疑虑都没了。
据那人说,虽只瞧见那位苏大姑娘的侧脸,但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像苏泓,且苏家夫人杨氏抱着那大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里像有半分作假,看来这位大姑娘应是苏泓和苏夫人的骨肉无疑。
外头只道苏家一家团圆哭得凶,不像是做戏,却不知他们的确是因着重逢而喜极而泣。
那厢,将人迎进了门,将房门一关,柳萋萋一抹眼泪,便冲杨氏喊了句“舅母”。
打从苏泓那厢知道自家姑姐的孩子还活着,杨氏是打心眼里高兴,哪里会不配合做这场戏,她牵着柳萋萋的手,看着她这瘦弱的模样,心疼不已,“这人后叫舅母也就罢了,往后人前可得记得叫母亲,莫教人抓住纰漏。”
柳萋萋重重点了点头,她这身份是孟松洵一早便安排好的,就算无隆恩寺那桩事儿,他似乎也打算让她将来以此身份待在他身边。
杨氏将柳萋萋上下打量了一遍,不禁笑道:“都说外甥肖舅,要我说这外甥女,分明也像极了舅舅,这对着外头说,你是苏泓的女儿,谁会不信。这家里往后有了你,我可热闹了,你舅父和你弟弟惯不是贴心的,平素哪里知道要陪陪我。有你在,便有人陪我赏花吃茶做女红了。”
这话分明说得寻常,可听在柳萋萋耳中,却令她蓦然有些鼻酸,未恢复记忆前,纵然武安侯府的人对她极好,她也囿于自己妾的身份向来低声下气,唯恐做错什么。
但如今她到了外祖家,真的有了血脉相连的家人庇护,所有人都疼爱她,将她捧在手心里,令她不必再拘谨,可以自由自在地过。
两人正说着体己话,婢子扣门说给大姑娘做衣裳的裁缝到了,杨氏便拉着柳萋萋去量了尺寸,挑了几个花色鲜亮的料子做新衣。
末了,还将她院内的仆婢都叫拢过来,吩咐她们好生伺候,绝不可有一丝怠慢。
如此忙活了小半日,柳萋萋陪同杨氏用了午膳,便在婢子的伺候下小憩了一会儿。
孟松洵那日离开后不久,她也跟着被苏泓悄悄送出了府,藏在了澜州城外的一个小宅院里养伤,直到十几日后,才正式以苏家大姑娘的身份被接了回来。
苏泓和苏老爷子都是名医圣手,她这点伤于他们而言,算不得什么,养了这么一段时日,已然恢复了许多。
柳萋萋醒来时,已近申时,她穿了衣裳才出了内屋,便见一串糖葫芦自门外探进来,在她面前晃啊晃,她掩唇忍俊不禁,“外……祖父,你可别闹了。”
话音方落,便见苏老爷子笑嘻嘻地踏进来,宠溺道:“我们念念醒啦!来,吃串糖葫芦。”
柳萋萋伸手接过,却是哭笑不得,“祖父,我已经长大了。”
苏老爷子听到这话却是扁着嘴不大高兴,“欸,在外祖父眼里啊,我们念念永远都是孩子。怎的,不喜欢了糖葫芦了,从前但凡看到糖葫芦,你从来都是走不动道的,你母亲还说就你这样,只怕将来一串糖葫芦就教人轻易给骗去了。”
“我哪有,祖父尽胡说。”柳萋萋转着手上的糖葫芦,不悦地反驳。
甜甜的糖香钻入鼻尖,一段模糊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
柳萋萋唇角笑意骤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