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思敏捷、思路畅达之人,边听着宸儿口中的功诀边同脑海中对人体窍穴与行气规律的认识一一对照印证,便是心下将信将疑,也不由在过程中慢慢觉出了这功法的异之处──若这功法之效真如此诀所言、能引天地间的生生之气入修习者体内,从而达到生生不息、源源不绝的地步,如此养生健体之效……兴许真能对宸儿的身体有所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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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琰对食物的要求一向简单,如今跟着次子一道用膳,自也让人以次子的需要为主──孙医令虽仍旧没能寻出解毒之法,相应的治疗却从未停下。除了药和每两日一次的针灸之外,他也会同太医院里精擅食补者为萧宸拟出了一些能够补元益气的温和药膳。因着这类温补方子常人吃了也是有益无害,萧琰便也跟着一道用了,也省下了膳房另外准备的功夫。
但他会有此决定,节俭只是诸般原由中最末的一项;真正占大头的,还是出于他对次子的疼爱和怜惜。
药膳药膳,不论做得再怎么美味、选用的食材再怎么相得益彰,吃起来还是难免有些药味在……而宸儿已经照三餐喝药了,三餐又都带着药味,那些糕点甜品也因医嘱而不能多用,至多只能含个山楂片而已,对一个才六岁的孩子自然是极大的折磨。
尽管宸儿从未抱怨。
萧琰本就将这个儿子当成了掌中宝、心头肉一般疼着护着,如今出了事,那疼宠的程度自然又更翻了一番,真真是到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地步。尤其每每见着宸儿,迎来的都是这孩子发自心底的孺慕和依恋,而全无半点哭闹怨怪,更让心中有愧的他对这个孩子越发上心,索性便陪着宸儿一道用药膳,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同甘「共苦」了。
有他做「榜样」,宸儿就是再怎么讨厌药味,想来也会努力适应才是;而膳房那边,因着所上的膳食也会入到帝王之口,在烹调上自然也会更尽心一些。
当然,必要的试毒过程也是不会少的。
饶是如今的紫宸殿已被整肃得如铁桶一般滴水不漏,萧琰还是在芙蕖和菡萏布菜试毒完后,才将今晚作为主食的药粥盛给了身旁的爱儿。
「来……小心烫。」
「谢父皇。」
萧宸亲昵却不失礼数地接过了萧琰递来的碗,却没有急着马上用。直至见着父皇动筷,他才也跟着挖了勺粥,鼓着腮帮子认真地吹凉后方送入了口中。
而这一连串动作,自也一丝不落地全入了一旁始终关注着爱儿的帝王眼里。
或许是人小的缘故,尽管萧宸的一举一动都是最标准的皇家礼仪,就算在几位兄弟里也是出类拔萃的,可在萧琰看来,比起「贵气」、「端庄」、「优雅」之类的词汇,还是简单的「可爱」二字更能体现出他此刻的心境。无奈眼下正是用膳的时候,即使身旁的次子可爱得让他直想搂进怀里好生搓揉磨蹭一番,萧琰也只能逼着自己暂时按下,然后边用膳边觑着机会给宸儿擦擦脸上偶尔沾上的污渍而已。
萧宸虽仍记挂着要同父皇说一说托梦和功法之事,但想着用饭时周遭侍候的人多,保不齐会生出什么枝节来,又颇为享受此刻被父皇百般呵护疼宠的感觉──当然他也不忘投桃报李地给父皇夹几筷子父皇喜欢的菜肴──便也专心用完了膳;直到小小瓷碗里的甜品已被他用得一滴不剩,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萧宸才放下了调羹,让一旁侍候的宫人将碗碟收拾妥当。
本来按着父子俩往日的习惯,用完膳后往往还会一起到外边散步几圈;可如今的萧宸受不得寒,萧琰便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带着次子在殿里走几圈了。
萧宸人小步伐小,虽不像两三岁的孩子那样步伐不稳,但像这样给人牵着,步伐要想稳当,仍需得一旁牵着他的大人多多配合。萧琰身量高挑挺拔,像这般亲身带着爱儿,自少不得得放缓脚步弯下腰来。可君王对此不仅半点不以为忤,还挺享受这种掌中牢牢握着爱儿小手、一低眼又可望见爱儿发旋的感觉。倒是萧宸一直挂心着托梦之事,散起步来便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却到绕至偏殿时一不小心绊了一下、被一旁时刻关注着他的萧琰及时护了住,他才下定决心似的抬起了脑袋瓜子,用一种半是严肃半是迷惘的开口道:
「父皇……宸儿方才做了一个有些怪的梦。」
「嗯?怎么了,是做恶梦了么?」
萧琰一直忧心当日中毒之事会给次子留下阴影,所以一听见「梦」字,便马上提起了十二分的注意来。
萧宸摇了摇头。
「不是恶梦……是梦见了一个不认识的大哥哥,说是与我有缘,要代父收……收徒。」
「代父收徒?」
萧琰闻言一怔,随即微微失笑,并没有太将爱子的童言放在新上:「一般只听说『代师收徒』,这『代父收徒』倒是有些新。」
「宸儿也觉得有些怪。」
也不知是否被父皇的态度所影响,萧宸的台词虽是现编的,听来却也像模像样,直将一个六岁孩子的情态演得逼真无比──虽然这功劳有半数得归到他那张苍白却不失精致的小脸上──口称疑惑的同时还不忘配合着歪了歪头。
萧琰虽然没把什么「代父收徒」的当一回事,可看着爱子娇憨可人的模样,便也忍不住顺着他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
「那他可有说你们如何有缘、又为何要代父收徒么?」
「大哥哥说他不忍心自己父亲孤独终老,又说……又说……」
「又说了什么?」
「又说……宸儿若当了他父亲的徒弟,病就能够好了。」
说着,萧宸迎着父皇一瞬间闪过惊异的目光瘪了瘪嘴:「父皇,你说这梦怪不怪?孙医令都治不好宸儿呢!怎么可能做了徒弟就好了?」
「是呀,宸儿真聪明,没有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萧琰笑着摸了摸次子的头表示赞许,心境却仍不免有了一丝波动。
理智上,他很清楚梦就是梦,只有绝望到了极点以至于无法可想、抑或不能明辨真假虚实的人才会将之当真──没见连宸儿自己都不信么──可在一次次地投以冀盼、却又一次次得着太医署试验失败的回禀后,内心深处,他却仍不免可笑地奢望起了一丝真实性……对于宸儿口中的梦境。
放在平时,这样可笑的一丝希冀他充其量也只会留在心底,绝没有一星半点宣之于口的可能;可如今侍候的宫人都在外间候着,眼前面对的也仅有宸儿一人,萧琰心旌动摇之下,却还是鬼使差地同爱儿开了口,问:
「那位『大哥哥』……可有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只要当了他父亲的徒弟,宸儿的病就能够好?」
「大哥哥说,只要宸儿学了一种叫『功法』的东西,就可以自己把病治好了!」
听出了父皇口风里的几许松动迹象,萧宸当即趁胜追击,用自己那把怎么听怎么纯真无邪的童音背诵起了前生岐山翁教予他的功法窍诀。
「生生之气,譬如朝露,寅夜而蕴、日暖则曦。夫长生者,当顺应天时、理心正行,内景不出、外景不入,内外定静,则定炁和,元炁自降,生生不绝、流转不息。炁始泥丸,沉入丹田,复还于顶,周天则成。周天之要,在于……」
萧宸本就聪慧,这篇功法又是他前生下了大力气背的、更曾一度亲身实践过,这数百字背下来可说是一气呵成,饶是萧琰对所谓的「托梦」之说心中存疑,亦不由生出了几分相信来。
宸儿日常起居都在紫宸殿里,又因担心旧事重演,身边跟着的人可说是从未断过。以萧琰对手下人的信任,自然不认为有谁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溜进寝殿里,避过他的耳目将这篇「功法」教给宸儿。
更别提这篇宸儿背来流畅至极的功法……初听之下竟也颇有几分真实性。
大昭皇室对皇子的武艺教习虽然以强身健体为主、大体不脱君子六艺的范畴,但萧琰母家沐氏长年戌守边关,乃是本朝着名的将门,自然有一套令家中子弟引以为恃的武艺流传。这套武艺从御马之术到枪法箭法无一不包,皆是沐氏先祖多年来驰骋沙场所得;而作为诸般武艺运使法门的,便是一套家传的内功心法。
本来按沐氏的规矩,外嫁之女是不能将心法传给外姓之人──不论是丈夫又或同样传承了沐氏血脉的孩子──的;但沐贤妃嫁入皇家,其子安危与沐氏兴衰可说息息相关,故沐氏家主──也就是萧琰的外祖──权衡再三,还是同意女儿将这套功法交给了萧琰。
萧琰当年能在康平之乱时顺利立足边关,除了他既是皇子又是主将外甥的贵重身分,也是因为他韬略过人又武艺不俗的缘故。萧琰的武功放到江湖上或许构不上顶尖,却也能称得上一流了。加以当年身在卫平军,与江湖人士的接触并不算少,自然让他对所谓的「武功心法」多了几分认识。
他是思敏捷、思路畅达之人,边听着宸儿口中的功诀边同脑海中对人体窍穴与行气规律的认识一一对照印证,便是心下将信将疑,也不由在过程中慢慢觉出了这功法的异之处──若这功法之效真如此诀所言、能引天地间的生生之气入修习者体内,从而达到生生不息、源源不绝的地步,如此养生健体之效……兴许真能对宸儿的身体有所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