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剩下她一个人了。
原智勇夫妻拿人命、绝后等大名目压下,原婉然不甘心,却无法不为所动。离家逃婚,与离家逃婚以致变卖祖产、手足送命,后者干系太重,她担不起。
先看看吧,万一说的亲事太糟,我再跑。她安慰自己。
家里开始来人讲亲,除开媒婆,还有某户人家派了两婆子坐车来,两人一上一下掀起原婉然袖子裙角端详手脚,原婉然大为发窘。
事后她询问蔡氏,蔡氏丢了句解释:“大户人家特别挑剔。”
大户人家怎能看上自己呢?她纳罕,可没有姑娘家追问终身大事的理,只得将疑问闷在心中。
几日后,媒婆吴嫂子上门商量亲事,原婉然做为姑娘既按礼不合、也羞于在旁聆听自家亲事,便奉上茶,借故躲出去喂鸡鸭。
屋里人谈着谈着,原智勇夫妻似乎起了火气,话语由屋中清晰飘出。
“不是,吴嫂子,我妹子花朵般的人,高家几个婆子亲眼见过,怎地彩礼就给四十两呢?”
“要不,两位想拿多少?”吴嫂子反问。
原智勇道:“要多少我们不好说,毕竟这是结亲,不是卖妹妹。可高员外好歹让人喊一声‘员外’,阔人一个,讨个大活人只肯给四十两,逗我呢吧?高员外可是当我们乡下佬好哄骗,大户人家存心占小户人家便宜?”
蔡氏接口:“是啊,我家婉妹妹不但标致,而且勒俭听话,日日起早贪黑干活……”
吴嫂子笑道:“两位,高员外讨您家原丫头可不是教她做丫头,就为纳妾,起早贪黑干活这档子事早教他家下人担了。”
她接着道:“至于彩礼数目为什么上不去,这一程子,多少人赶着找人家嫁女儿筹钱,给丈夫儿子抵兵役,两位尽可以打听去。”
原智勇夫妻不响了。
吴嫂子道:“再说,原丫头的声名并不好听。十里八乡年年有姑娘结私情,但凡她认错改过,旁人笑话一阵便翻篇了,你家原丫头偏生嘴硬,不肯认帐,大家背后可没好话。高员外探到消息,原要打退堂鼓,多亏婆子夸她模样周正才肯将就。员外太太就不依了,说原丫头青春风骚,怕要勾搭她儿子、孙子、重孙子。高员外给说动,便压低彩礼,成或不成,随缘。”
原智勇拍桌道:“这老虔婆。”
蔡氏道:“吴嫂子,实话对您说,婉妹妹和阿重一清二白,是……是我夸大了。”
“嗐,原娘子,您这么做图什么呢?”
“阿重和婉妹妹两下都有意——不过他俩什么事都没干,全是知礼的好孩子——那么,我既是姐姐又是嫂子,不忍心教一双小儿女伤心。我当家的却中意村长儿子,要同他做亲,我不得不放些风声,断了那后生的想头。”
“原娘子,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您轻飘飘几句话算不得数。”
“要不,让高家找稳婆,当着他家婆子的面给婉妹妹验身。”
原婉然松脱手上盛米糠的笸箩,跌趺撞撞冲进竹林,直跑到那深处角落方才停下。
她头抵竹管,抓住颈子大口喘气。
要逃,非逃不可,明儿借口下地,出门就逃。
正谋划路程,耳畔传来汪汪狗吠,她身子一弹直起背脊,疑心听错。
可是狗吠声在竹林小径彼端不断响起,由远而近,不多时,黑妞乌黑的身影映入眼帘,朝她笔直奔来。
“大黑,大黑。”原婉然又哭又笑拔腿迎上,不防脚下绊着摔倒地上。
眨眼间黑妞来到她身旁,一个劲儿舔蹭她,她顾不得身上疼,一把抱住那短毛身子。
“你回来了,你上哪儿去了?伤好了吗?有吃饱饭吗?过得好吗?”
她捧住黑妞头脸,见到它眼目炯炯,较前些日子有,答案水落石出。
她彻底放心,旋即记起自身的不顺。
“大黑,我过的不好。”她环抱黑妞哭道:“家里要我给人做妾……那个人都做曾爷爷了……说我风骚……要我脱衣服验身……我明儿便去水月庵,你跟我走吧。”
搂抱间,她触到黑妞颈间有韧硬之物,定眼睇去,是条皮项圈。
她迟疑问道:“大黑,有人养你?”
黑妞吠了几声。
原婉然呆住,片时挤出苦笑。
“也好,你跟着我只能上水月庵吃素。”她抱牢黑妞,道:“我在水月庵会想你的。以后你乖乖待在新家别乱跑,尤其千万别再来这儿,你主人黑心肠,要提防他捉你回去。”
她说时眼珠随意一转,打了个寒噤。
不知何时起,一个人立在不远处小径那端,那人背了光不曾露出真容,只见身形异样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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