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那小男孩总是吃的满嘴都是,而她的妈妈看见了,总是一脸不耐烦的拿起一张餐巾纸,要他自己擦乾净。
胖警卫的太太每次都藉着玻璃橱窗的反光来补妆。她的睫毛膏罐子形状很怪,是又细又长的黑色管子,如果罐子再窄一点,或许有可能被误认为是原子笔。
但儘管胖警卫的太太妆化得再浓,依旧盖不住一脸烦躁的情。她总是穿着起毛球的旧毛衣,但脚上硬是要套一双跟身上其他服装完全不搭调的华丽高跟鞋,每次她一来美术馆,老远就能听见她鞋子叩叩叩的声音。
而胖警卫的儿子在他的妈妈化妆时,总是拿着她爸爸的警棍玩。他会假装自己是超人、小飞侠或巫师,这阵子通常是巫师。
前几天胖警卫的儿子拿了放在扫除柜的扫把来当做飞天扫帚,结果不小心把扫把头给弄坏了,害胖警卫很紧张的蹲在旁边用保丽龙胶把它黏回去。他和他爸爸的眼睛长一模一样,我原本想要帮他取一个绰号叫「小胖警卫」,而后来做罢的原因,是因为其实和他父亲相比,他并不算胖。
现代艺术似乎比古典艺术还要难懂,当大家知道作品的作者还在世时,通常好像都会变得比较不在乎。他们会很认真的盯着梵谷或毕卡索的画,因为他们已经死了,没有办法再画出一幅像这样的画。或许这么一想,画就变得珍贵了,而容易复製的普普艺术似乎更没有价值。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肤浅的或是外行人的想法,我也没花精力去弄清这一点。我没有为自己的身价去做任何争取。
但无论如何,还是有很多人崇拜葛雷先生,每当他出现在现场,很多人都会兴奋的议论纷纷,说着像是:「他就是那个年轻的有名艺术家」、「他年纪轻轻就得过国家级的奖」之类的话。或许和许多知名的艺术家比起来,葛雷先生是挺年轻的,但谁知道呢?!
就在我思考着这一点时,我脑海里却莫名其妙的浮现出路卡斯。他也会成为像这样的艺术家吗?!也许再等个五年,或更久,他也会成为一炮而红的艺术家。
我无法停止去思考关于路卡斯华森的事,我无法否认他的地方,儘管我说不上来是哪里。他能让我不断的去回想。无时无刻,他都填满了我日子间的空隙。
我转移的方法是去注意葛雷先生的一举一动。艺术家有些行径很有趣,虽然葛雷先生相对已经正常很多,但还是很有趣。他常常被问到为什么帮我取名叫「普普珍」,而他最常说的解释是:「因为这是最适合的名字」
星期五时展览馆的人潮挤得水洩不通。美术馆星期五的人朝总是最多,而今天葛雷先生也有来,他站在出口的地方,一群人涌上去想请他签名。他们拿着各种东西,笔记本、美术馆的摺页册,还有从纪念品区买来的马克杯。
我的橱窗前也挤了一群人,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他们仔细的盯着我看,像是担心我会突然活过来。他们不知道,我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我的馀光瞄到葛雷先生正用麦克笔在一只马克杯底部签名,杯底同时也印着是立美术馆的商标,葛雷先生用流畅的书写体在商标旁边签上他的名字。
忽然之间,我的眼前晃过一个面孔,我很快速的拉回目光,用眼扣住我刚才看见的人。但就在我看清楚之前,我就已经猜到是谁了,因为对我而言,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本事。
这次不管我多努力的去注意葛雷先生的一举一动,想要转移注意力都没用了。路卡斯华森又出现在我的橱窗前,抱着我熟悉的那本笔记本。
我终于又看见了路卡斯那对蓝色的眼睛,但突然之间,我不知道我希不希望再见到他,我不知道如果此时此刻他突然消失,一切会变得怎样,彷彿有许多未知的东西同时浮了上来。我的脑海里浮现他为我画的肖像画。那不是为我画的,而是为了他自己,但我却无法截断我心目中,自己和那幅画的关联。我想起那幅画的笔触、那晕开的铅笔痕跡,以及那如梦似幻的轮廓。我懂了,知道路卡斯的目光和其他参观者的不同,而它为何能够如此吸引我,那双蓝色的眼睛和其他那些总想从我身上获取什么的、想要我提供些什么的目光的不同之处。从没有一双眼睛做过相同的事。
它想要的是了解我。
突然之间,我懂了。一切就像失去了控制,我无法驾驭,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跳了出来,但却让我了解这一切了。我努力让自己承认这件事情,但它并没有因此变得正常,它还是一样怪异,就像太阳从西边升起,就像星星突然熄灭,就像一个假人爱上了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