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指着麝月道:“这是麝月姐姐,你们日后有大小事都跟她拿主意就是了。”
众人都施礼。
宝玉又指着一个十四五的丫头道:“云妹妹,这个小丫头你看可像一个人?”
湘云看了一回,笑道:“倒是有些像以前跟着我的翠缕了。”
宝玉也笑道:“我看着也像,不如仍叫她翠缕,我看她模样倒好,又是个干净利落的,以后就让她和麝月一起服侍你可好?”
湘云点头应允。
那翠缕屈膝施礼道:“宝二爷,二奶奶,麝月姐姐,都到了怎么还站在门口说话,这就进去吧。”说着,扶着湘云的胳膊引三人进了门,转过玄关。
里面却是一处优雅的院落,虽然不大,却也雕栏画栋。三间正房六间厢房整齐排列。
“别看这门面不起眼,里面到也整齐。”
湘云道。宝玉不由得想起自己头次进来也是如此想的,遂挽着湘云的手道:“你且别说,再随我来。”
便引着湘云进了正厅,又从一处回廊转至后院,一处园子豁然映入眼帘,只见亭台轩榭,一湾溪水汇成一个小池塘,几处楼宇院落三三两两散在四处,看似散漫,却也错落有致。
湘云见了欢喜道:“若是再大一些,比大观园也不差了。”
宝玉轻轻揽着湘云的肩头道:“怎么样,这处能不能藏得我的云妹妹?”一面由湘云选了一处屋子,将随身带着的物件安置了。
湘云心里新鲜,便拉着宝玉在园子里四处逛,来至那湖上凉亭中,宝玉怕湘云劳累,便拉着她挨着坐了。
“云妹妹,你且在这边好生住着,有什么事只管跟她们说。”
湘云道:“嗯,知道了,你都说了多少回了。”说罢将头轻轻靠在宝玉肩头。
宝玉将一只手按在湘云小腹上道:“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真想快点看着我们的宝宝出生,然后陪着你们一起百年。”
湘云微微一愣道:“家?荣国府才是你的家呢,这里只不过是我一个容身之所罢了。偌大一个园子,只我一个人住着,你自然不能天天来这里的,姐妹们更是不得见,哪里能称得上是家呢?”
宝玉听了知道湘云所说的都是实情,点了点头道:“好妹妹,我现在说了都不算的,等再过上几年我再大些,自然会给你一个结果。你且……”
不待他说完,湘云笑道:“好了,爱哥哥,你心里有我,隔三差五还能见你一见,况且我腹中也有了你的骨肉,这样我就很快乐了。我不要你成天为我赌咒发誓的。”
宝玉道:“好,我不起誓,我只要做给你看就是了。”说着掂起湘云的下颚,轻轻的吻了上去。
却说贾母派人去接迎春,果然到了第三日一早儿,迎春便坐了轿子过来。
迎春先到贾母处请了安,用了午饭,又到贾赦邢夫人处请了安,孙家的婆娘媳妇等人已待过晚饭,才打发回家去了。
迎春这才来王夫人处。探春、惜春、宝钗、黛玉知道迎春回来了,都已经等在那里。宝玉更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迎春给王夫人请了安,宝玉又给迎春施礼,迎春回了,众姐妹也都请安,王夫人便拉着迎春的胳膊让她挨着自己坐了。
刚碰到迎春的胳膊,迎春便峨眉一蹙,躲了一下。王夫人道:“这是怎么了?”
迎春只低头不语,王夫人便拉过了迎春的手,将袖子挽了起来,只见那白嫩的藕臂上一条条的青紫,众人都惊呼起来。
那王夫人哭道:“我的儿,这……造孽啊。”说着一把将迎春抱紧怀里。
迎春方哭哭啼啼的在王夫人怀里诉委曲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又说老爷曾收着他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他便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强压我的头,卖了一辈。又不该作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一行说,一行哭的呜呜咽咽。
连王夫人并众姐妹无不落泪。王夫人只得用言语解劝说:“已是遇见了这不晓事的人,可怎么样呢。想当日你叔叔也曾劝过大老爷,不叫作这门亲的。大老爷执意不听,一心情愿,到底作不好了。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
迎春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从小儿没了娘,幸而过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净日子,如今偏又是这么个结果!”
王夫人一面劝解,一面问他随意要在那里安歇。迎春道:“乍乍的离了姐妹们,只是眠思梦想。二则还记挂着我的屋子,还得在园里旧房子里住得三五天,死也甘心了。不知下次还可能得住不得住了呢?”
王夫人忙劝道:“快休乱说。不过年轻的夫妻们,闲牙斗齿,亦是万万人之常事,何必说这丧话。”
仍命人忙忙的收拾紫菱洲房屋,命姐妹们陪伴着解释,又吩咐宝玉:“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走漏一些风声,倘或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都是你说的。”
宝玉唯唯的听命。
却说众姐妹都散了,迎春便往紫菱洲去了,迎春回到紫菱洲,见那景物犹在,只是不在是当小姐时那般开怀,不免触景生情,打发了丫头婆子,独自一人坐着正在垂泪。
却见那门被推开了,不由唬了一跳,问道:“是谁?”
那门被推开,却是宝玉走了进来。原来宝玉自打见了迎春小臂上累累伤痕,便如一鞭鞭打在了自己心上一般。
又见迎春哭得凄楚,更是放不下,待种姐妹都散了,便悄悄跟了迎春朝紫菱洲去了。
正巧迎春将下人打发了,便也不敲门,径自推门进了来。听迎春问,忙轻声道:“二姐姐,是我,宝玉。”
迎春见是宝玉忙起身迎了上去。让着宝玉坐。
宝玉却不坐,一只手拉住了迎春的手,一只手替迎春擦拭了泪痕,自己的眼圈却不由红起来:“二姐姐,你这金玉一般的身子,怎么禁得起这样的作践,可还疼么?”说着便拉起迎春的袖子要再细看。
迎春和宝玉一处长大,自然知道他是真心的疼自己,又是姐弟,本也不为过,只是自己如今已是嫁了人的,又觉不妥起来。
忙想用手掩住:“不疼,只是看着吓人,如今早好多了。”
宝玉却道:“二姐姐,你也当我是个外人不是?那会子太太拉着你的胳膊,你还怕疼躲,如今这么一会子就好了?姐姐打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般苦?”
说着拉起迎春的衣袖,露出一截新藕般的胳膊来。
只见那上面一道道青紫色的痕迹犹在,宝玉心疼道:“这畜生,怎么敢下这么狠的手?可还疼吗?”
迎春红着脸小声道:“还好,若不碰到也不大疼了。”
宝玉抬起迎春的藕臂,细细的看那创口,忍不住轻轻在上面舔了一下。
迎春的胳膊不由一哆嗦,一张俏脸更红了起来。宝玉问道:“好姐姐,可是疼了?”
迎春摇了摇头,心中只想抽回手来。哪知宝玉却自己将迎春的衣袖又放下来道:“二姐姐,你且等等,我去去就来。”说着便匆匆出去了。
迎春呆呆坐着,想方才宝玉的动作,似是觉得有些不妥,却又知道宝玉自小就是这般疼爱其它姐妹,如此想来又没什么不妥之处。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宝玉又回至紫菱洲,拿出一个小瓶子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放在桌上道:“这是头些年老爷打我的那回宝钗姐姐给我的创伤药。”说着将盒子打开,果然里面有几粒龙眼大小的药丸。
宝玉捻起一颗放在一空茶杯中道:“这药丸需要用酒化开,然后涂抹在创口处就是了,那会子老爷打得我那样狠,涂了这个果然就不大疼了。我想着你这里一定没有酒,就拿了一瓶来。我这就帮你弄药。”
迎春只小声道:“宝玉,多谢费心,只放在那里一会儿叫丫头们弄就是了。”
宝玉却手上不停,头也不抬的道:“我是用过的,自然知道怎么弄,要让他们来倒又要费一番口舌。”
说着便用一根调羹细细的将药丸研碎了,挨着迎春坐了,握住她的一只手,将衣袖轻轻挽好了,便掏出一块纱布,沾了药酒,在那一道道鞭痕上轻轻擦拭起来。
“二姐姐,开始可能有点刺痒,一会儿就好多了。”宝玉一面擦一面道。
迎春果然觉得胳膊上的创口刚被擦到有些刺痛,渐渐就淡了起来,有些微微发痒。
待到小臂上的擦完了,宝玉又见那上臂也有伤痕,便问道:“二姐姐,这畜生到底是怎么将你打成这样的?”
迎春含泪道:“有事没事就用藤条抽上几下子。”宝玉又问道:“身子上也有么?”
迎春点了点头,自行抽回手将两袖整理好了道:“宝玉,多谢你的药了,你且放在那里吧,一会儿我让小丫头帮我擦就是了。夜了,你也该回去了,免得你那边的人四处找。”
宝玉只得又安抚迎春几句,悻悻的退了出去,回到怡红院便闷闷不乐,心中只恨那禽兽不如的孙绍祖。
闲言少叙,只说这几日迎春同众姐妹等更加亲热异常,每日都和姐妹在一处,宝玉也便没有了喝迎春独处的机会。
一连住了三日,才往邢夫人那边去。先辞过贾母及王夫人,然后与众姐妹分别,更皆悲伤不舍。
还是王夫人薛姨妈等安慰劝释,方止住了过那边去。又在邢夫人处住了两日,就有孙绍祖派的人来接去。
迎春虽不愿去,无奈惧孙绍祖之恶,只得勉强忍作辞了。邢夫人本不在意,也不问其夫妻和睦,家务烦难,只面情塞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