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又起来了,暴雨的先兆,院子里的树被吹得东倒西歪,硬实的枝条互相抽打着,刷刷作响。灯一盏接一盏地灭了,漆黑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两片影子在风力飘荡。门打开,湿润的风带着血腥气,又苦又涩的淌进泥土里。雨点顿时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冲散了地板上的血迹和脚印。
风雨一袭而来,眨眼间,禅院家就被淹没在身后。
禅院甚尔两眼望着漆黑的山林,水汽弥漫在黑暗的边缘,他仿佛看见了天幕下那如同乌云般盘旋的乌鸦,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啼哭声在指引往生的方向。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面色苍白,情呆滞的五条律子,头也不回地扎了进去,扎进这通往他们往生的墨绿色的河。
“下雨了,先躲雨。”她被淋湿了,散乱的头发贴在脸侧,衣服湿哒哒地贴着,在他怀里冷得发抖。禅院甚尔见她的脸越来越白,带着她躲进山间已经荒废的房子,把她放在干燥的杂草堆上。
他扭头走回去劈开了一张摆在角落的桌子,找了点易燃物,就地生火取暖。
火升起来,桔红色的火苗照亮了半面墙,从灰黑色的墙根一路烧到了天花板。五条律子依旧一声不吭地抱着手臂,两眼发直,望着跳动的火焰。眼睛像是熄灭的火堆,正冒着烟,雾蒙蒙地看不清东西。
“外套湿了先脱掉吧。”禅院甚尔走过来提醒她。
她像是没听见,抓着湿掉的衣服一动不动。
“喂。”他伸手过去。
刚碰到她的肩膀,她猛地吓了一跳,模糊地喊了一声,整个人绷紧了,撑着手臂连连后退,躲进昏暗的影子后面。等抬头看清楚对方的脸,这才放松下来,小声地说了一句,“抱歉。”
“湿掉的的外衣先脱下来烤干,”他伸手过去,耐着性子说,“坐在这里你会着凉。”
“……好。”她迟疑地点头,盯着他送到面前的手掌看了一会儿后,慢吞吞地把自己的手塞了进去,然后抬起脸,一脸困惑地望着他。
这时大概是因为火烧得太旺,禅院甚尔的耳朵被烤得滚烫。
他咬了自己的舌头一口,语气硬邦邦地说:“坐过来,离火近一点。”
借着禅院甚尔的手,站起身,重新回到火堆旁边坐下,外面披着的单褂脱了下来被他搭起来放到一边烤干。这间屋子除了屋顶之外基本上和废墟没有多少区别,那扇破了两个大洞的门根本拦不住多少雨,堆了些东西在门板背后撑着才勉强不被风刮倒。阴冷的雨水穿过黑压压的洞被风吹进来,火苗在半空中乱窜,雨水慢慢洇进衣服里,她缩着脖子,浑身冷得发颤。
那冷是从身体里渗出来的,从丈夫森冷的牙齿缝里钻出来,从麻绳捆绑留下的痕迹里溢出来。一同而来的还有砸在她身上的钞票,她记得那股印刷物特有的臭味,钞票的墨水被雨水浸湿后渗透到了皮肤里,怎么都洗不掉。气味越来越重,身体越来越冷。
冷得她骨头缝里都快要结冰。
她发抖时,禅院甚尔的手臂从她身后搂了过去,抱着她的肩膀,很用力地收紧。单薄的衣服隔不住体温,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他胸口的温度就漫到了她身上,那簇火也开始热得要命。
五条律子记得他砸开门,砍掉那些人脑袋的时候也是用的这只手,他给她松绑时,手上全是血,被雨淋了一场,也没洗干净。她的眼睛垂下去,盯着那只紧紧搂着自己的手,盯着那些模糊的血迹。原本还在发抖的身体渐渐平静,她的头慢慢靠在了他的胸口,压低了声音说:“谢谢你。”
“不用。”他语气还是很强硬。
“可是你救了我。”
“本来没想救。”他没撒谎。
他确实不打算救她,因为那是他留在禅院家的最后一晚上,即将奔赴自由生活的他根本不想节外生枝。而且他也没必要救她,她或许在夜晚遭遇了一些事情,但是只要等天亮,她那个无所不能又无比在意姐姐的六眼弟弟肯定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禅院家上上下下都讨不到什么好,而她最后肯定会没事。
也许她还能回去五条家,继续当她的大小姐。
他这么带走她,不仅吃力不讨好,还容易好心办坏事。
“可你还是来了。”
“是啊。”他还是去了,那么多的借口,那么多的理由,都没拦住。
“为什么?”
为什么?
禅院甚尔顺着火堆上空升起一缕缕灰白色的烟抬起头,看见他们的影子张牙舞爪地在墙壁上扭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没头没脑地来了句,“鬼迷心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