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燕素着一张小脸,面上冻得青白,裹紧了长长的风衣,身上又冷又疼,还得空出一只手,靠着手机里的导航软件,前往最近的地铁站。
她第一次独自来仕豪,根本不熟悉路,要是没有指引,准能一天走丢两次。
附近的景色倒是很好,湖光山色碧水连天,不远处的别墅群错落有致,像散落在美丽山水画里的一颗颗珍珠。鼻端的空气清新而冷冽,大概快要下雨,闻久了,还能嗅到一丝丝隐约的水汽。
她羡慕地盯着被一辆又一辆私家车接走的其他客人,只能加快脚下的步伐。
大抵是生理上的痛觉实在难以忍受,亦或四下无人,再也没必要强颜欢笑,郁燕没走几步,忽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
一两滴水珠,甚至还没来得及眨眼,就顺着脸颊,直直地坠落下去,砸在沥青的路面上,洇出两块小小的湿痕。
从小到大,郁昌虽然管得严,但从不会对她动手,即使,郁燕不过是擦破一点油皮,他都心疼得活像剖心剜肺,百般呵护,千般关切,恨不得把宝贝妹妹含在嘴里,连冬日的冷风,都别想挨她一点皮肉。
因此,今天的肢体暴力,不仅在肉体上,对郁燕造成了绝无仅有的、空前的伤害……同时,也深深地摧残了,她那没经历过什么风雨的、娇贵而高傲的心灵花园。
她第一次,对“暴力”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这是一种与伦理道德截然相反的力量,野蛮而残暴,充斥着疼痛与凶恶,仿佛原始人手中的木棍与长鞭,气势汹汹地挥舞着,在对手的身上施加魔鬼的淤痕。
就在郁燕酸楚地在心中无限复盘这一场格斗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很惊讶似的吸气声——
毕竟,一两个小时前才刚刚听过,想装做不熟都难。
“哎。”
有人轻轻地用手指戳了戳郁燕的肩膀,动作还算小心,巧妙地避开了那只受伤的右臂。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不多留会儿?”
千钧一发之际,她快速地、粗鲁地擦掉了脸上残留的一点泪痕,做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冷漠地转过身去,一把拍掉那只作乱的手:“关你什么事?我们认识吗?”
白净的男生眯着一双狐狸眼,脖子上多了一条柔软的围巾,独自一人,身旁不见了他那猪头朋友,嘴角微微地下撇,要笑不笑的样子:“你要回家了?待会儿估计会下雨,没带伞,小心淋成落汤鸡。”
“不劳您费心。”
郁燕快步闷头往前走,看到对方竟然还跟上来,忍不住反唇相讥:“怎么,十万块的大出血还没够?当冤大头上瘾了,想继续给我送钱?再尾随我可是要收费的!”
“喂,你可不要诬陷——我家就在附近,出来透个气,怎么叫尾随?”
张天凌一挑眉毛,眼落在女孩明显动作僵硬的一边臂膀上,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他好不容易大发一回善心,准备开口让对方来自己家抹药,载人回去也不是不行——便听到人家的手机响起了铃声,屏幕上闪烁着“哥哥”。
好吧,亲属来了,没他事了。
张天凌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笑了笑,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无暇顾及那位开溜的大少爷,郁燕在凛冽的寒风中,几乎是一瞬间,急出了满头大汗。
刚刚,郁昌在电话里,让她看向左手边的马路对面——停靠在那里的一辆银色的大众。
他翘了半天的班,实在忍不住,来看看自己的小妹妹,没想到对方也正准备提前回家,天公作美,实属碰巧中的碰巧。
郁燕立刻换上一张笑脸,强迫自己自然地摆动着手臂,心惊肉跳地坐到左后位上,暗暗祈祷郁昌不要发现妹妹略显古怪的动作。
幸好,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郁昌没提起这事,反倒很在意地,询问着方才围在郁燕身边的那个男生是谁。
她满脑门的虚汗,解释那只不过是宴会上偶然遇见的一个陌生人,根本不认识,散步碰见,才多说了两句话——反正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交集,完全没必要担心。
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郁昌清了清嗓子,语调有些怪地,再次提起被反复念叨过不知多少次的陈年旧词。
“……燕燕,听哥哥的话,千万不要接近那些坏小子。”
他叹了口气,那些深埋在记忆中的、腐烂的沉疴,再次浮上表面,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恶臭。
“除了哥哥,绝对不要相信其他任何一个男人。
“无论他们说什么,无论他们做什么……都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