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弗伊布斯。”赫尔海姆对他微微一笑,“我清楚这一点。”
*
弗伊布斯躺在床上。这是他自己的房间,虽然是自己的房间,但没有什么是他自己的——这里什么都没有,一个空旷的,纯白色的大屋子,一面墙上是镜子,三面墙上各有一道门,床在正中间,角落里是马桶和洗手池。那面镜子是单向透视玻璃,他没有被明确告知过这个事实,不过他猜出来了。
他翻了个身,侧躺着。他在想黛安娜会遭遇什么。他们会惩罚她吗?从赫尔海姆牵走她前的那个笑容,他猜,不会。那就是问话咯?会刨根问底,翻来覆去,问他们的动机——问他的动机(因为黛安娜的动机很简单,没什么可问的)——问他们从计划到实施的全过程(他领着她去偷了那些东西,她很难为情,但他告诉她,作为向导要服从哨兵)——问他们和艾达通话时的感受(也许问完了就会让一个向导“梳”掉他们,特别是她,当时的那些感受)——总之,很烦。
他又恢复成平躺。他想,他是不是翻身的频率太快了。
好烦。
他深吸一口气。这里的温度永远是最舒适的温度,所以,这里没有被子。没有任何遮掩物,单面镜的对面,他的所有举动一览无余。他不喜欢,他讨厌被探究,被深挖心灵的秘密。就算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心底的烦躁情绪——他也不想这么轻易就让单面镜对面的人知道!
年轻的哨兵双手交迭,放在腹部。这是他正念时最喜欢的姿势。艾达教他这个方法时,还特意强调,不要在没有向导陪同的情况下这样做——他当时才五岁,她不相信他的控制力,如果让注意力放得太空,太远,很容易陷入游离状态。
后来,艾达走了。而他发现,他的控制力比她以为的要好得多得多——从七岁第一次违反她的告诫到今天,他一次也没游离过。
他进入了这个状态,正念,思绪离他远去,占领他头脑的是他的感知,但这些感知没有完全占据他(如果完全占据,就会开始游离)。这样过了一会,他的确不再烦躁了,可是却又觉得很无聊。于是他决定做点更有意思的事——
一团漆黑的东西笼罩了他的身体。他的精体,和他的身体相比那么庞大,远超一般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尺寸。当他五岁觉醒时,它就是一个成年人精体的体型了,现在他十三岁,它长得更大了。它舒展开,向上飘去,长长的飘带般的触手在这个过程中曼舞。他的制造者们为它的种类很伤脑筋,一开始他们觉得它是一种深海水母,可是仔细对比了伞部的形状和触手的形态,又发现它不是。最后,在审慎地比对了现有的生物学资料后,他们得出结论:它对应不上人类已知的任何一个物种。赫尔海姆为这个结论欣喜若狂,因为他认为——他,弗伊布斯,人所创造的生命,他的精体对应不上现实存在的某个物种,是理所应当。后来黛安娜觉醒时,研究员们发现她的精体更离谱,别说对应不上地球上的物种简直不像个生物时,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盯着他的水母,他的水母“盯”着他,彼此感知到的对彼此的讯息来回传递,像接抛球一样——真是对不起黛安娜或者其他将在不久的将来给他做精疏导的向导啦!他又往自己脑子里塞了这么多没用的冗余信息……
黛安娜怎么样了?
他还是又按捺不住翻了个身,变成侧躺。他伸出手,抓住自己的水母垂下来的一根触手。
他想……
他还没想出来他想干什么,就听见有一扇门打开了。弗伊布斯坐起来。片刻,他看到了赫尔海姆。
“嗨,男孩,”赫尔海姆说,“想聊聊吗?”
听起来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但赫尔海姆没有站在门口这样问,而是这样问的同时已经走进来了。弗伊布斯挪挪位置,腾了个地方,让赫尔海姆在他旁边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