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糖葫芦收买了项宁以后,他开始不再逃避许亦涵,每每见了,还是那副略带怯意的模样,不敢接近,却也不大叫大嚷地胡闹,师爷道是罕见,要知项宁是个过分活泼的,除了睡着时,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跳着,也唯有在许亦涵跟前,过分地静了。
秦家诸事繁忙,秦本纲去世后,许多生意上的搭档都纷纷提出中止合作,就是日常开张营业,也须有人看账监管,许亦涵先前略略理顺了些,安抚过项宁后,稍可将心分回来,为操持家业,每晚忙到深夜。次日又一早去看项宁,若是下午得了空,黄昏时又再去一趟,晚间便请大夫去县衙为项宁看病,盘算着先教他习惯在每日固定的时间与她会面。好在项宁并不拒绝,顺从得令人惊诧。许亦涵与他渐渐熟稔了,就时常陪着他蹲在地上吃糖葫芦,由他带着,去瞧墙根下排着队的蚂蚁,或看他爬到树上摘果子,在下方忐忑不安地看着。但项宁在她跟前,沉默得像个哑巴,许亦涵有些着急,唯恐他又出了什么问题。
城中的大夫也是请了无数个,项宁每每有些不耐,但在许亦涵跟前,也不抗拒,只是漫不经心的。这等痴傻的病症,最是难医,到底还是摇头的多,许亦涵心中虽有准备,也难免失落。被项宁瞧见,每日吃药时,却是格外温顺乖巧。
如此半月有余,一日,许亦涵照旧去看县衙看项宁,一见面便觉得他与往常有些不同,仔细瞧时,才发觉他今日衣衫齐整,袖口规规整整地卷到手腕,露出手背来,靴袜亦是端正无错。
许亦涵走近了,惊异的目光流连了好一会,问雀儿道:“今儿小祖宗安分了不成?”
雀儿笑嘻嘻的,也不说话,却用肩膀去撞项宁,项宁一个趔趄,被许亦涵扶住了,他又慌着后退两步,站直了,长身玉立,一双妖娆的桃花眼直直看着她。这一刹那,许亦涵几乎以为他是个神志清醒的正常美男子。
项宁很快原形毕露,把两手在身前绞着,嘴唇动了动,道:“嫂子,项宁今天可体面么?”
“体面得很。”许亦涵掩唇笑道,“若每日都这么体面,就更好了。”
项宁一喜,俊脸上浮出期许来,问:“我是个体面人,那嫂子嫁我么?”
许亦涵一怔,心间如一道雷劈过,余味还在五脏六腑飘着,这一刻二人相对而立,彼此看着对方的眼,都似痴了。旁边雀儿突然噗嗤大笑起来,许亦涵恍然回过神来,作势去踢他,口中斥道:“好你个雀儿,胆子肥了,胡教他些什么?看回了府不教人撕了你这张嘴!”
雀儿年轻好玩,又知道她和气,还禁不住偷笑,面上却委屈道:“夫人恕罪,这,这可不是小的要教,是大人昨夜睡不着觉,我问他,他扭扭捏捏地说‘睡里梦里都是嫂子呢,只这个嫂子扑不着又抓个空’,所以赌气不想睡。我哄了好久,无意说了句‘那你娶了夫人教她时时陪你’,这话原是小的该死,口没遮拦,谁知大人就往心里去了,追着我问怎的就娶,我只得说‘你体面些夫人就嫁你了’,推着他今日告诉他如何体面,才睡,想着今晨他该忘了,谁知一早就扯着我问,小的只好胡说了一气。夫人,大人忒伶俐了些,小的也就说茬了话。”
许亦涵闻言,又惊又气又好笑:“臭小子,他伶俐,还听你这么胡说八道?快滚开,再教我知道你跟他说这些胡话,打发你回府上做事去。”
雀儿冲项宁做个鬼脸,笑着跑了,留许亦涵看着他,满心复杂。项宁好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看许亦涵发了好一会呆也不言语,猛然急得跳脚:“嫂子,我胡说话,你打我罢!只是别不理我,也别不来看我了。”
许亦涵心一软,拉过他的手笑说:“项宁很聪明,乖。听嫂子的,今后若都这样体面,明日带你外面去玩,可好?”
项宁自进了县衙,便被管束着不许外出,除了雀儿,还有秦府调拨来的一干小厮,加之许亦涵时常打点捕快,他们个个也勤快,时常注意着不让项宁跑出去。此刻听许亦涵这话,喜得眉开眼笑,那眸子闪闪亮。
“只一点要答应嫂子,你心里想着嫂子、要娶要嫁的胡话,再不许对别人说了,这也是体面,你听不听?”
她说这话柔声细语的,项宁被外出的喜悦冲击过后,后知后觉又感受到手中的温香软玉,竟如触电般怔了怔,玉色的白面上浮出薄薄的粉红来,煞是好看。没待许亦涵反应过不妥,他便捣蒜般点头应了,猛地抽出手,转身向后逃走了。
是夜轮到许亦涵失眠,想着雀儿说的话,辗转不能睡,脑中昏昏暗暗,有什么东西沉沉浮浮。一个翻身的刹那,突然想到雀儿说的那话——“大人忒伶俐了些”,心中豁然一亮。</P></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