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人带着那人到了山脚下的石台。
江绡琅不认识他,那个人的五官十分平凡,捡出任何一样来都没有什么特点,扔进人堆里大概立刻就分辨不出了。
可他的眼睛里闪着精光,那双漆黑的瞳仁里似乎深藏了积淀千年的黑暗。
江绡琅莫名觉得脊背生寒,手握成拳头在台子上首的石椅前站定,问:“你是谁?”
那人一身黑衣,从长袖中伸出手来,拱了拱手才道:“惊闻雪狼族剧变,还请少主节哀。”
江绡琅更加戒备,一个凡人如何知道雪狼族和天庭的事,她不愿再多客套,直接道:“你来不是为了吊唁我母亲的吧,有什么事就直说,我没有时间和你绕弯子。”
那人露出一个微笑,但是察觉道周遭肃穆的氛围,很快收敛起笑容:“江少主果然爽快,鄙人前来,是和江少主谈一桩交易。”
“交易?”江绡琅有些失去了耐心,眼睛望向了别处,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谈交易。雪狼族如今诸事繁杂,我没兴趣谈什么交易。”
那人脸上一僵,随即道:“少主一定要问我是谁,我却答不出来的,因为,我可以是任何人。”
“什么意思?”江绡琅开始有些好。
那人仰头傲然道:“只要我想,天下诸人都是我的皮囊。若一定要一个称呼的话,少主叫我屠好了。”
“屠?”江绡琅冷笑:“口气倒是不小。”
屠也笑:“少主怎知我就没有做过呢。现在,咱们可以谈交易了吗?”
“我……”江绡琅还未答话,谷口却传来一阵骚动。
远处走来一个人,一身白衣几乎融进这冰天雪地,雪狼们围在他周围,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扑上去将他撕碎。
江绡琅身子僵在原地,往日熟悉的气息此刻却犹如利刃,再一次将她的心生生剖开。
“琅儿……”林泉停下了步子,似乎也没有勇气再往前一步。
“我现在是雪狼族的族长。”江绡琅冷冷道:“不知上仙此时驾临封云山有何贵干?”
林泉注意道屠的存在,脚步虚晃往前走了几步,忙道:“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了,不管什么事我都没有兴趣,上仙请回吧,你再呆下去,对你没好处。”越来越多的雪狼露出獠牙紧盯着林泉。
但他浑然不觉,伸出手来:“琅儿……”
还没抓住眼前的人,自己却先倒了下去。江绡琅一个箭步上前,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接住了林泉。
怀里的人失去意识之前,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江绡琅紧咬牙关,不想让眼泪涌出,她应该把他扔在这里自生自灭,自己和他如今是敌人了。可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说道:“带着他跟我来,屠先生,我们的交易,容后再谈。”
江诚唤来两个人搀着林泉跟江绡琅回到一处空置的冰洞,等把人安置在了褥子上,江绡琅却只看着他发呆。
“他应当是受了内伤。”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江绡琅扭头,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寻空走到林泉旁边坐下,手指搭在他脉上,一边道:“跟着你们一起回来的。”
江绡琅站起身,背对着他,道:“你不怕玉帝怪罪你?”
寻空苦笑一声,道:“当初送你上天庭,是为了保全你,谁想到会是今天这个结果。我再留在天庭,也是尴尬。”
江绡琅见他搭完脉,张了张嘴,还是沉默了。
寻空见状主动道:“你身体里的封印与他相连,应当是你冲破封印导致他受了重伤。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带伤前来找你,你不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说什么都没意义了,等他醒了,就让他离开吧。若死在封云山,不过又是落个把柄给天庭。”江绡琅面无表情说完,便要离开。
寻空却喊住她道:“林泉实则也是被动卷入这件事,可念在过去一千年,他悉心照顾你的份上,你是不是应该听他说完。难道这么多年的师徒情谊,你就当真一点都不顾念了吗?若你怨他在凌霄殿上没有选择相信你,甚至答应取你的元丹,可你想想,他身为上仙,也有他不得已的立场。他没有杀你的母亲,甚至在混战之时没有出手伤害雪狼族任何一个。便是只当报答师恩呢?”
江绡琅没有转身,然而脸上用来掩饰心痛的冷漠终于被这番话彻底撕碎。是啊,她有什么资格怨他,他养育了自己千年,如今甚至只身前来,先说出那一句对不起。自己凭什么把对天庭的仇恨发泄到他一个人身上。
从始至终,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努力把眼泪下去,江绡琅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对江诚道:“让他留在这里养伤,不许任何人打扰。”
“是。”江晚笙攻打天庭之前,曾嘱咐江诚,以后好好辅佐江绡琅,因此对于江绡琅的命令,江诚大多都毫不犹豫地遵从。
接下来几天,雪狼族为江晚笙举行了盛大的葬礼,把江晚笙的遗体送入历代族长的墓地冰封之后,暮乾朝提出要为妻子守墓。
“我并不会与外界隔绝,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来找我。”暮乾朝最后给了女儿一个紧紧的拥抱,最后说道:“不论以后的路你选择怎么走,都要相信自己的心。你是我的女儿,是雪狼族的族长。没有人能够定义你是谁,除了你自己。”
说完便转身走入墓地,江绡琅呆呆地望着父亲远去,这番话和林泉曾说过的话那么相似。
其实,他是位合格的师父吧,他并没有对不起自己。
在林泉醒过来之前,江绡琅决定先不见屠。
哪怕那天还未来得及说,她也隐约能猜到,那场交易,必然与天庭有关。
“琅儿……”林泉似乎做了噩梦,嘴里喊了一声,紧紧抓住了江绡琅的手。
在昏睡了三天三夜之后,林泉终于醒了。
江绡琅挣脱开他的手,转而把手搭在他手腕上,道:“这是寻空教我的疗伤的法子,你感觉怎么样?”
身上的痛楚确实少了许多,林泉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答道:“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