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人注意到了她。
是父亲带回来的那个承志。
两人目光相撞,许长安无声哂笑,而对方怔了一瞬。随即,他咳嗽一声,别开了眼。
张大夫等人察觉到了异样,顺着他的视线,也发现了站在院门口的人。
“哎呦”一声,张大夫色微变,脸上笑意全无,心里顿时浮上丝丝愧疚。是他糊涂了,竟把这一茬儿忘了。
许长安自阳光下缓缓走了过来,视线扫过在场的金药堂诸位元老。
今日心情好,又是在众人面前,许敬业不计较女儿之前的冲撞。他轻轻哼了一声:“你来啦?可惜你来迟了,没能看见。连张大夫都夸承志在学医一道有天赋呢。”
许长安唇角漾起笑意。她笑容灿烂,语气真挚,甚至有些夸张:“是吗?这么厉害啊?”
“那当然。我看的人能有错?”许敬业情自得。
而承志却暗道惭愧,心下赧然。他分明能感觉到,她不是在夸赞。他还记得张大夫所说,一刻钟内记下十种药材,少东家八岁时就能做到了。
而他虽然辨认药材时表现得云淡风轻,但他自己很清楚,这是短时间内强行记忆,并不是真的融会贯通。
似乎,他方才的表现确实没什么可高兴的……
张大夫思绪转了几转,清了清嗓子,补救一般说道:“不过东家,有天赋是一回事,有没有能力是另外一回事。虽说这位少爷在认药方面很厉害,但咱们也不能立刻就让他接手金药堂各项事宜。”
“是啊。”孙掌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出声附和,“总得先让他各方面都熟悉起来再说。毕竟少东家当年也是从学徒做起的。”
不等许敬业表态,张大夫就又道:“东家,这位少爷还没正式入嗣,不如就先让他在药铺里帮忙?搭把手、跑跑腿、熟悉一下?学学认药、制药,交接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是不是?”
方才义子挣足了脸面,这会儿听众人的说法也算合情合理。许敬业没再坚持,笑呵呵道:“这样也好,是我太心急了一些。”
反正这些人已经接受承志了,至于让他彻底接手,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他们算是达成了一致意见:让承志接替许长安位置一事暂时延后,但是准许他先在金药堂帮忙锻炼。
许敬业心情大好,请姜师傅带着承志去观看制药。
其实金药堂这几年重新打出名声,靠的就是制药,而不是卖药。
承志答应一声,随姜师傅往制药坊去。行了数步后,他忍不住偏头去寻找那个身影。
可惜,张大夫和孙掌柜正在跟她说话。这两人遮住了她的大半身形,他只看到了她右边的侧脸以及她乌黑秀发上的白玉簪。
阳光照在白玉簪上,微微有些晃眼。
他迅速收回视线,加快脚步,跟上姜师傅。
金药堂的制药坊很大,收拾得很干净,依然弥漫着怪的味道。
制药的工人正自忙碌着,完全无视新进来的几个人。
“那是在做什么?”许敬业随手指了一下,问姜师傅。
姜师傅看了一眼,回答:“东家,那是在炮制附子。”
“哦,附子我知道,有毒是吧?”许敬业来了点精。
“是,附子本身有剧毒,但祛除毒性,经过炮制,附子就是补火助阳、散寒止痛的良药。东家,咱们金药堂采用的是水火共制之法来炮制附子……”姜师傅认真介绍。
而许敬业按了按鼻尖。——他实在是难以忍受药的气味。
姜师傅看在眼里,笑了笑:“要不,东家还是出去走走吧?这里乌烟瘴气的。”
“嗯,那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许敬业“勉为其难”先行离去。
看了一眼面色平静、认真观摩的承志,姜师傅一笑:“你跟东家不像,倒是跟少东家第一次进制药坊时差不多。”
承志一怔,眼皮微动:“少东家?”
“对啊,就是大小姐。她第一次进制药坊时,才这么一丁点高。东家那几年不大管事,药铺生意不好,制药这一块也不怎么上心。少东家不一样,她很小就说,金药堂要想做大,还是得靠制药。别看她年纪不大,她可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姜师傅慨叹,“可惜了,她是个女娃娃。”
承志轻轻“嗯”了一声,不由地想起她那个怪的笑来。
他心想,她今天又不高兴了。
他几次见她,她好像都不高兴。
张大夫和孙掌柜等人,也知道许长安心中不快。
此刻东家不在,孙掌柜正跟她低声解释:“少东家,今天的事儿,你别生气。不是咱们言而无信,主要是老爷选的这个嗣子,真挺不错。”
张大夫也点头表示同意:“嗯,在学医上有天赋。把金药堂交给他,你大可以放心。。”
在他们看来,许长安反对这位嗣兄,理由很简单:为了金药堂的将来。她是怕这个人没本事,把金药堂给糟蹋了。因此他们初时坚决反对,却在发觉承志记忆极佳后,立刻改变了态度。
许长安轻声问:“所以你们都觉得,他应该取代我的位置?”
与孙掌柜对视一眼,张大夫迟疑着说:“他若真成了你爹的嗣子,那让他继承是应该的啊。”
他心想,这有什么疑问吗?
“可我不愿意。”许长安抬眸,眼底清冷一片。
张大夫惊讶极了,悄悄扯一扯她的衣袖,拉着她走到阴凉处:“你是不是担心这人靠不住?怕他以后回归本家、霸占许家的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