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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月色洗剑为斫贼(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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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蛮荒天下何尝不是。

拥有最老刑徒观照一部分魂魄的少年离真,当然是其中之一,死了便死了,老祖都不心疼,更不劳他白莹惋惜。

要知道如今也有那妖族年轻百剑仙一说,只以大道资质好坏和未来成就高低来定,不以暂时境界深浅和战力强弱划分。那大髯汉子的唯一弟子,背箧,在一百剑修当中,排名不过第三。

按照剑气长城的习惯,以往等到战事均势或是劣势之际,剑仙就会一起离开城头,将战场分割,出现在最前线,死死阻挡住妖族的后续攻势。

然后就轮到了地仙剑修和宁姚这些天才离开城头,在战场上双方绞杀,生生死死,各凭本事,各看天命。

到了那个时候,下五境剑修就会出现在城头上,阻挡成功登上城头的大妖。

其间不断有孱弱不堪的剑修收取本命飞剑,退出城头第一线,去往北边城头温养飞剑,吞咽丹药,呼吸吐纳,重新积蓄灵气。与此同时,下一拨剑修迅速补上位置,继续驭剑阻敌。

这就是剑气长城最让蛮荒天下头疼的地方。

剑修大可以坐镇城头,一点一点消耗妖族大军的数量。

妖族也曾有那观战的大妖,亲眼目睹这幅画卷过后,不得不伤感唏嘘一句,我族攻城,如那庞然大物,臃肿不堪,战场之上,坐等剥削,何其惨烈无助,何等徒劳无功。

此时剑气长城之上,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衣少年,好似十分怕死,登上城头后,在邻近的衣坊剑坊设置的临时铺子,领了一件法袍套在外面,腰间悬佩一把剑坊制式长剑,然后撒腿飞奔。其间有妖族凭空搬来的蛮荒天下山岳被剑仙击碎,碎石飞溅,哪怕有剑仙出剑粉碎大半,依旧有那漏网之鱼,坠落在城头这边,声势极大。黑衣少年伸出双手,替几个躲避不及的中五境年轻剑修挡下了大如屋舍的巨石后,呕血不已,可是不等那些年轻剑修道一声谢,少年便擦了擦血迹,继续踉跄奔走。

在奔走之间,黑衣少年见到了不少情理之中的熟人,例如金丹境瓶颈剑修庞元济,以及那个不待在哥哥高野侯身边却赖在庞元济身边出剑的少女高幼清。

也见到了一些不太相熟之人,林君璧、朱枚、金真梦,都站在苦夏剑仙身侧祭出本命飞剑。

那拨来自中土洲邵元王朝的年轻天才剑修严律、蒋观澄等,都早已通过倒悬山跨洲渡船,撤离剑气长城,据说是去南婆娑洲游历了。

苦夏剑仙留下,黑衣少年并不怪,但是林君璧三人留下,不但不是躲在城池里边远远观战,还有胆子亲身参与这场攻守战,少年还是觉得十分惊。

最后这黑衣少年终于找到了一拨熟悉的面孔。

宁姚,叠嶂,陈三秋,董画符,晏琢,范大澈。

六人聚在一起,各自出剑杀妖。

叠嶂背巨剑“镇嶽”,这在剑气长城也是个趣事,因为大剑仙岳青的其中一把本命飞剑,名为“雄镇五嶽”。

这与那东宝瓶洲剑仙魏晋的佩剑“高烛”跟齐狩半仙兵佩剑凑巧同名,有异曲同工之妙。

晏胖子佩剑“紫电”,正在大骂那些妖族的臭不要脸,竟敢用下作手段阴我晏大爷。

董黑炭将名字极其脂粉气的那把“红妆”,横剑在膝。这个买东西从不花钱的董家子孙,这会儿倒是不骂那些妖族畜生,而是在骂晏胖子出剑太软,飘来荡去的,跟醉酒后的陈三秋差不多。董画符的言语,历来喜欢一扫一大片。晏琢辩解说自己这种驾驭飞剑的路数,轨迹那叫一个捉摸不定,可不是乱来,其实是极有讲究的,不但对手察觉不到路线,因为连自己都捉摸不透,所以才最厉害。

陈三秋一袭白衣,是太象街陈氏家族的一件祖传法袍。这个风度翩翩公子哥,佩剑“云纹”,早已失去原先剑鞘,曾是朋友小蛐蛐的佩剑,小蛐蛐死后,就被陈三秋收在手中,这次登上城头,多带了一把剑坊制式长剑的剑鞘,将云纹藏于其中。

至于一开始就属于陈三秋的那把“云纹”,如今暂借给了死活没办法破境跻身金丹客的好友范大澈。

驾驭飞剑出城杀妖,并不是什么轻松事。

妖族当中,也有那不光是体魄坚韧,更有战力不俗的强横之辈,还有众多专破剑修飞剑的阴险手段,更有大量的妖族死士,在身躯上铭刻有诱使、拘押剑修飞剑的符箓,一旦飞剑上钩,便会毫不犹豫地自毁妖丹,炸碎飞剑。这些绝不会在头上写下“死士”二字的妖族,更会故意受伤,或是假装一着不慎,在战场上露出了一两个致命破绽,本命飞剑一旦撞入它们身上的符箓陷阱,甚至会是有去无回的下场。

如此一来,剑修还敢不敢倾力出剑杀妖?出剑还有无那一往无前的剑意精气?

这本身就是极其考验剑修眼力,更是砥砺道心的一桩事。

既背剑也佩剑的宁姚,瞥了眼那黑衣少年,有些无奈,只是并未出声与他言语。来都来了,难不成还要赶他离开城头?何况她说了,他会听吗?

所以宁姚转身继续驾驭飞剑。

她自然不止拥有一把本命飞剑,但是短短不到二十年,接连三场大战下来,妖族只见识过宁姚的一把飞剑而已。

原本从城头这边望去,哪怕是一个地仙剑修穷尽目力,都会模糊不清的远处战场,如今却是中五境剑修只要凝注视一处,便会纤毫毕现。

这就是三位儒释道圣人的功劳,是一种类似玄之又玄的造化通,帮着剑气长城营造出天地厌胜的先天优势。

变成了一个少年面容的陈平安,看了几眼交战的状况,便看出了端倪。

叠嶂的飞剑,一往无前,剑意纯粹如其人。

董画符习惯性出剑追逐叠嶂,这两个都是顾头不顾腚的狠人,所以陈三秋与晏琢就会各自配合叠嶂和董画符,在此之外,当然也需各自杀敌,四人并肩作战三次,配合无比娴熟,会有一种类似小天地的氛围。

叠嶂四人凿阵杀敌,其实就是一种对战场妖族的扫荡和摸底,而宁姚则是一人一剑殿后,专门负责针对难缠妖物,保证其余四人出剑无忧。

范大澈出剑太拘束,不该是一个龙门境瓶颈剑修的杀力。

不是范大澈心性不够,或是胆小怕事,而是处境比较尴尬的缘故。战场杀敌,不是宁府和晏家演武场上的切磋。

范大澈太想要追上叠嶂、陈三秋等人的出剑,太希望自己能够与这些朋友的本命飞剑,配合得天衣无缝,但是欲速则不达,一步错步步错,反而需要陈三秋他们帮忙救场。

所以范大澈,就略显多余了,范大澈自认是最为累赘的存在。

范大澈先前在宁府练剑,在芥子小天地与这些朋友,哪怕演练过很多次,范大澈也不是那种没有下过城头搏命的雏鸟剑修。

唯一的原因,是这些朋友太过出类拔萃,战场上的机会,稍纵即逝,凶险和意外,一样会瞬间出现。

范大澈跟不上叠嶂四人,无论是念头转动,还是飞剑速度,都跟不上。

陈平安来到脸色紧绷却难掩黯淡眼的范大澈身边,探头探脑望向南方战场,然后聚音成线,轻声笑道:“又不是联手杀那上五境大妖,你只管自己出剑便是,别理睬董黑炭和晏胖子他们,只要他们飞剑重伤了的妖族,来不及毙命,你就驾驭飞剑,偷偷上去戳上一剑,这样白捡的战功不要白不要,这帮金丹境大剑仙,好意思跟你一个龙门境小剑修抢功劳?还讲不讲一点朋友义气了,对吧?”

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后,范大澈没有转头与陈平安言语,出剑更没有分心。

这就是剑气长城习惯了战场杀伐的剑修。

范大澈没有任何犹豫和难为情,就按照陈平安的说法出剑,不再试图处处出剑与陈三秋他们合力杀妖,只是伺机而动,对那些濒死的妖族补上一记飞剑。陈平安早就讲过,战场上捡人头就是捡钱,全靠真本事,谁敢说我不要脸,老子就用剑气长城最好的竹海洞天酒喷你一脸。

陈平安观战片刻,继续提醒道:“范大澈,你飞剑左边十二丈,那只重伤了的妖物在装死,去,给它一剑。”

凌厉一剑洞穿了那头匍匐在地的妖物的头颅。

陈平安扫了一眼那处战场,继续说道:“范大澈,你可以驾驭飞剑,暂时离开叠嶂他们的战场,不用刻意跟上,去往稍远之地,所有尸体,管他是不是装死,都补一剑,对这些货色出剑,比较安稳,因为是那死士的可能性最小。别贪大求全,战功这种东西,只要你不伤飞剑根本,有的是,多的是。你就当南边战场是一座崭新的演武场,想要追上陈三秋他们的脚步,就得出剑之余,多看多想,迟早你可以成功预判他们的出剑轨迹,到时候你就不会觉得自己帮倒忙了。”

“撤剑!是死士,让晏胖子先去逗一逗。”

“看到没,这头畜生显然也是个带点脑子的,可惜就是演技差了点,哪有屁滚尿流逃命的妖物,眼如此坚定手更稳的?在陈三秋他们身上占不到便宜,就想要拿你当软柿子捏。这种时候,别犹豫,跑嘛。对方手稳往往心狠,你就要多小心了。你如今本命飞剑,韧性不够,又非金丹境,毕竟不是陈三秋晏胖子这些有钱的公子哥,砸钱无数在飞剑上,所以你出剑,千万别一味求快求准,不是一种人,就别出一种剑,得认。”

“大澈啊,你倒是别白瞎了这么个好名字啊,好歹大彻大悟一次行不行,分明已经半死不活的金丹境大妖,躺在那儿等你一剑超度了它,金丹境已被叠嶂击碎,我让你别一味出剑求快,也没让你该快的时候求慢啊,瞧瞧,给晏胖子抢了功劳了吧。”

“东北方位,二十三丈外,瞧见那妖族修士没?它刚刚损失了一件法宝,心思犹豫了,只是被后方大妖监军震慑,不好直接转身撤退。大澈啊,愣着干吗,砍死它啊。得嘞,又给叠嶂抢走了。大澈啊,你他娘的是不是偷偷喜欢咱们大掌柜啊?”

“与陈三秋对峙的那头,估摸着是个藏掖实力的元婴境大妖,至少也该是金丹境瓶颈,皮糙肉厚,但是那件法宝太过笨重,你可以去帮个忙。记得飞剑尽量贴地,如果可以的话,就找机会戳它裆部。头颅、心口这些关键地方,别去尝试,这头畜生分明就是奔着陈三秋他们来的,这场架,有的磨。大澈啊,这过裆一剑很有剑仙风采嘛,见好就收,赶紧跑路,大妖盯上你了,让董黑炭扛上去。”

一只原本负责巡狩战场的上五境妖物,似乎察觉到这一处战场的异样。

它还是一头玉璞境妖族剑修,一道气势如虹的剑光直奔城头而来,剑光所指,正是那个只露出半颗脑袋的陈平安。

但是被宁姚背后长剑自行出鞘,一剑劈落剑光,飞剑坠地,在城头下方砸出一个尘土飞扬的大坑。一剑无功的妖族剑修,驾驭飞剑,一闪而逝,从地底下游走不定,最终绕回。

宁姚那把长剑自行归鞘,她色自若,继续驾驭远处那把本命飞剑狩猎妖族。

一行人当中,唯有宁姚的那把本命飞剑,三天三夜的激战中,从未返回城头。

战场上,有那金色的鸾凤,从剑气长城这边,振翅掠向南方战场,扑杀妖族。

有那剑仙高魁的本命飞剑,竟是大如渡船一般,从天而降。

周澄的本命飞剑七彩,在大地之上疯狂游走,所过之地,溅起无数残肢断骸。

有宁氏家主宁连云,祭出本命飞剑之后,战场高空,凭空出现了一片片云海,剑气如滂沱大雨,直坠大地。

蛮荒天下大军当中,也有那大妖施展通,驾驭乌鸦成群的广袤黑云,往城头掠去,许多躲避不及的剑修飞剑,没入黑云当中,直接崩碎,如被磨盘碾压成粉末,这些剑修便成为一个个血人。

宁连云自然不会让那大妖凭借鸦群黑云打乱剑阵,他心意微动,驾驭其中一座云海与乌鸦黑云相撞在一起。

纳兰家族一个出剑次数不多的年轻剑仙,伸手一推,只见那祭出黑云鸦群的大妖上空,落下一座晶莹剔透的白玉台,笔直往大妖脑袋砸去。

那大妖根本不去抵御,后掠而逃,但是大妖所在的妖族大军,方圆数里之内,被白玉台当头砸下,覆盖大地,顿时鲜血四溅。

不但如此,大妖好似被剑仙的某种古怪通盯上,无论它如何逃遁,更换路线,皆有蕴藉无穷剑气的白玉台一次次砸落,一时间,殃及池鱼无数,妖族大军伤亡惨重。

十八座白玉台依次落下,最终成功将那只无处可逃的大妖笼罩镇压,大妖只得现出真身,力扛那座压顶的白玉台。当不断龟裂的白玉台彻底炸裂开来时,大妖真身被整个砸入大地之下。半副身躯血肉都被磨损殆尽的大妖,狠狠盯着对手,重新变幻人形,冷哼一声,选择暂时离开战场,去休养生息。

纳兰家族的剑仙也离开南边墙头,去往北边闭目养。

一个剑仙从北往南,顶替此人位置,负责坐镇一方。

只要有大妖胆敢出手,城头这边一定有剑仙问剑还礼。

并且凡是在战场上出手过一次的大妖,下一次露面,只要现身于出剑范围,大剑仙还需要主动问剑一次。

岳青、宁连云、韩槐子、李退密这些不在十人之列却是仙人境的所有大剑仙,不管是一人出剑,还是齐齐出剑,若是无法将大妖重创,就所有人消减战功一笔。

这是剑气长城老大剑仙亲自订立的一条铁律。

除此之外,玉璞境领头的妖族大军只管出手,并不会被城头上的大剑仙刻意针对,剑气长城这边死了多少剑修,剑气长城都认。

任何一个剑修除了倾力出剑,杀妖御敌,就该在一次次厮杀过程当中先学会自保。

一个死了的剑仙,就是死了。

一个活着的剑修,哪怕尚未成为地仙,依然拥有无数种可能性。

不如此,一个个善战剑仙从何而来,剑修躲躲藏藏出剑,只靠着先人剑仙们的小心庇护吗?

故而陈清都对宁姚说,在他心中无人不可死!

这就是老大剑仙万年以来,从来不对任何晚辈掩饰的一个残忍真相。

惨烈的战事,凶险的厮杀,无处不在。

而城头之上的两端,以及剑气长城的高空,儒释道三教圣人的坐镇之地,有那更加悄无声息却同时更加关键的隐蔽战场。

那位坐镇天幕最高处的道家老圣人,一次次挥动手中雪白麈尾,驱散烟云,如那独坐山巅、拂秽清暑的清谈名士,风流千古。

坐在蒲团上的僧人默默诵经,遍地开出金色莲花,不断悬空飞升,形成一道金色长河,漂浮着一盏盏莲花灯。

儒家圣人正襟危坐,摊开一本圣贤书,书上的金色文字,一字字从书上掠出。当一本圣贤书读完之后,便空白无一字,圣人便再翻开下一本圣贤书。

陈平安离开范大澈身边战场后,出现在庞元济那边,遥遥祭出了咳雷、松针两飞剑,帮忙设置障眼法,见好就收而已。也在高野侯、司徒蔚然那边现身,帮了点小忙。在自家酒铺的熟客,那些喝过酒的中五境剑修身边,陈平安都会稍作停步,不但祭出两把仿剑,还会以飞剑初一和十五,干脆利落杀敌,但是绝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过久,也不是在一条线上依次出剑,而是时不时重返先前出剑过的战场,能救下一把剑修的本命飞剑就救下,能顺手杀妖就杀,绝不逞强,更不贪功。

不但如此,陈平安还不时换脸,一会儿是那色木讷的黑衣少年,一会儿是那面容枯槁的老者。

当陈平安犹豫不决,掂量着要不要把手中那张女子面皮覆在脸上的时候,有一个司职护阵的剑仙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以心声笑骂道:“你这二境大修士,要点脸行不行?”

这个剑仙与岳青、米祜关系极好,当时左右问剑岳青,他是那出城劝架的剑仙之一。

陈平安朝那剑仙竖起一根中指,然后一咬牙,果断覆上面皮,跃上了城头,行走步伐,竟如女子那般婀娜多姿,然后帮着一群年轻剑修,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出剑。

远处那剑仙先是看得错愕,随即大笑不已,对这个原本观感不佳的文圣一脉读书人,很是服气了。

剑仙看着那个血迹微微渗透衣坊法袍的年轻背影,收敛心,继续为众多离开城头的剑修飞剑护阵。

剑仙面朝南方,仔细关注着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同时内心深处生出一个念头:大概只有这样的年轻人,才能够是左右的小师弟,能够让老大剑仙押重注。

才能够与宁姚般配。

初日照高城。

叠嶂、董画符、范大澈,选择了后撤。

宁姚、陈三秋、晏琢继续留在原地。

陈平安回到他们身边,换上了一张中年汉子的面皮,帮着陈三秋、晏琢盯着战场形势,偶尔开口提醒一句。

相较于必须言之精准的范大澈,与陈三秋和晏琢言语,陈平安就要简明扼要许多,细微处的查漏补缺而已。

更多是对一些飞剑轨迹、落脚处选择的建议,帮助他们快速复盘,争取从好变成更好而已。同时,陈平安在凝观摩陈三秋和晏琢的出剑之中,也获得了不少裨益。

之后陈平安就去找了范大澈。

范大澈见着了汉子面容的陈平安,有些无奈,跟陈平安敌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祖坟不是冒青烟,而是滚滚黑烟,棺材板都压不住。

无奈之余,范大澈也很感恩,如果不是陈平安的出现,自己还要手忙脚乱很久。

陈平安蹲下身,抛给范大澈一壶竹海洞天酒,笑道:“记得念我的好。”

董画符嗤笑道:“用范大澈的钱买下的酒水,回头再拿来送人情给范大澈,我学到了。”

陈平安假装没听见,往身上贴了一张黄纸除秽符,帮着祛除那股血腥气。

叠嶂笑问道:“去别处捡钱了?”

陈平安点头道:“随便逛逛。因为担心帮倒忙,给人招来暗处某些大妖的注意力,所以没怎么敢出力。回头打算跟剑仙们商量一下,让我独自负责一小段城头,当个诱饵,愿者上钩。到时候你们谁撤出战场了,可以过去找我,见识一下大修士的御剑风采,记得带酒,不给白看。”

董画符摇头道:“那我不去。”

叠嶂笑道:“我也算了。”

范大澈发现陈平安望向自己,硬着头皮说了句实诚话:“我不敢去。”

陈平安笑眯眯道:“大澈啊,人不去,酒可以到嘛,谁还稀罕见到你。”

叠嶂和董画符几乎同时起身,继续去往南边城头。

范大澈也想跟着过去,却被陈平安伸手虚按,示意不着急。

陈平安说道:“与这些朋友并肩作战,是不是觉得压力很大?好像给他们帮忙一次,就拖了后腿一次?”

范大澈点了点头。

陈平安笑道:“有了这样的念头,其实不是坏事,只不过想要更好,你就该压下这些念头了。范大澈,别忘了,你是一位龙门境瓶颈剑修,如今还不到三十岁。知道在我们浩然天下那边,哪怕是被誉为剑修如云的那个北俱芦洲,一位早晚都会跻身金丹境的剑修,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个年轻俊彦吗?”

陈平安指了指自己,道:“不是浩然天下有我这么个人,浩然天下就都是陈平安这样的人。与你我差不多岁数的山上同龄人当中,只说杀敌的斤两,比我更好的,当然也会有,应该还不少,但是不如我的,很多,极多。”

接着陈平安缓缓说道:“在我的家乡,东宝瓶洲,我走过的很多江湖,你范大澈若是在那边修行,就会是一个王朝举国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你可能会觉得以前我经常开玩笑,说自己好歹是堂堂五境大修士,是调侃是自嘲,其实不全是。在我家乡那边,一只洞府境妖物或者鬼魅,就是那当之无愧的大妖,或是惊世骇俗的厉鬼,那么一个先天剑修坯子的金丹境剑修,可能也就三十来岁,在东宝瓶洲那边,你想想看是怎么个高高在上?”

范大澈点点头,道:“以前没想过这些,对于浩然天下的事情,不太感兴趣。从小到大,都觉得自己资质算凑合,但是不够好。”

陈平安笑了笑,摊开两只手,双指并拢在两端点了点虚画了一条线,道:“我所说之事,范大澈在宁姚和陈三秋他们身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错,是一种极端;范大澈在我家乡那边,好像可以仗剑敌国,是另外一个极端。自然都不可取。”

陈平安收起一手,一手握拳,在先前那条线的中间晃了晃,道:“事情可以有那极端,无法避免,但是一个剑修的道心,应当落在此处,岿然不动。身外事,往大了说去,就真的只是身外事,很难被我们完全掌控,可是修道之人的本心,永远只是你我手边事,近在咫尺,是可以随时随地磨砺精进的本家功夫。人身小天地,于天地不过是立锥,可是人心包罗万象,能够比天地更高更大,尤其是剑修,思虑所及,飞剑所至,身心性命皆自由。这句话,我觉得很对,与你手上这壶酒水,一起白送你了。”

范大澈眼澄澈,痛饮一口酒水,擦了擦嘴角,沉声道:“陈平安,这些话,如果是你以前与我说,我兴许就只是听得一个明白,但是未必真正听得进去,现在不一样,我懂。”

陈平安微笑道:“其实都一样,我也是吃过了大大小小的苦头,走走停停,想这想那,才走到了今天。”

范大澈沉默片刻,突然好问道:“与酒水一起送我的那句话,是哪位圣贤高人说的?我越琢磨,越有道理。”

陈平安伸出手心摩挲着下巴,道:“大澈啊,你这小脑阔儿不灵光就算了,咋个眼也不太好啊。”

范大澈笑着起身,使劲一摔手中酒壶,就要去往陈三秋他们身边。

不承想陈平安一个伸手,抓住空酒壶,起身大骂道:“小小龙门境剑修,在堂堂二境大修士面前,装你大爷的豪杰气概,酒壶不要钱啊。”

范大澈有些心虚,快步离开,只是忍不住转头,看到那个二掌柜,歪着头,手指抵住鬓角,然后缓缓摘下一张伪装面皮。

范大澈问道:“陈平安,我就是忘不了她,是不是很没有出息?”

陈平安将那张朱敛打造的面皮收入袖中,笑道:“只说痴情种痴心一事,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范大澈疑惑道:“当初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你不是这么说的,当时骂得我狗血淋头。”

色萎靡的陈平安取出养剑葫,喝了口酒,笑道:“没力气跟你讲这里边的学问,自己琢磨去。还有啊,拿出一点龙门境大剑仙的气魄来,公鸡吵架头对头,剑修打架不记仇。”

陈平安其实已经不再担心范大澈的情伤,虽然范大澈在他们这边好像修行、言行都不出彩,但是陈平安可以笃定,范大澈的修道之路,可以很长远。陈平安当下比较忧心的,是怕范大澈听过了自己那番道理,明白了,结果发现自己做不到,或者说做不好,就会是另外一种麻烦。

一个道理,不曾知道,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否定,知道了并且认可,就是一种肯定,做不到,是一种再次否定。

一般来说,到了这一步,就是那个道理走到了绝路,走到了心路上的葬身之地,尸骨无存的那种。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与此道理类似的一连串学问,都会跟着死亡,会一死一大片。

不承想范大澈说道:“我若是接下来暂时做不到你说的那种剑心坚定,无法不受陈三秋他们的影响,陈平安,你记得多提醒我,一次不行就两次。我这人,没啥大优点,就是还算听劝。”

陈平安笑道:“好说。”

范大澈最后说道:“那你也听我一句劝,这场大战有的打,不差这几天半个月的,你先养好伤再回城头,不然一直这么继续下去,到了将来需要我们离开城头奔赴战场的时候,你很难恢复到巅峰。你是我的护阵剑师,你就算不担心自己,也好歹担心担心我这条小命,以后还想不想喝不花钱的酒水了?”

陈平安点头道:“有道理。”

说完还真就祭出符舟,离开了城头。

范大澈到了南边墙头,宁姚朝他点头笑道:“谢了。”

范大澈想要绷住脸色,只是做不到,干脆便笑了起来。

董画符点评道:“傻了吧唧的。”

一行人当中,飞剑杀敌最为潇洒写意的陈三秋微笑道:“董黑炭,你有本事让宁姚与你道一声谢?”

董画符转头问道:“宁姐姐,能不能与我道声谢?”

宁姚始终目视前方,打赏了一个“滚”字。

董画符点点头,表示笑纳了,然后转头望向陈三秋和范大澈,问道:“宁姐姐从来不与我客气,你们可以吗?”

陈三秋高高竖起大拇指。

范大澈深呼吸一口气,祭出本命飞剑,剑光一闪,掠下城头。

陈平安驾驭符舟,无所事事,便学自己的弟子学生,趴在渡船船头,以手划船,好像真的快了些?

大战间隙,几个来自外乡的年轻剑修,从城南撤到了城北墙头,另外一批养精蓄锐的本土剑修,默然顶替位置。只是与前者擦肩而过的时候,后者脸上大多有了些笑意。

郁狷夫坐在北边墙头上,嚼着最后一块烙饼,一身拳意盎然,却始终不得出拳,这让登了城头只能观战的郁狷夫生平第一次对于武学境界的登高,产生了一种莫大的渴求,七境金身,终究不似八境远游,只要跻身了远游境,就可以如那练气士御风,就可以出拳酣畅。

朱枚脸色惨白,心有余悸,擦了擦额头汗水,一言不发。

在她祭出本命飞剑后,数次险境,要么被苦夏剑仙护阵,要么是被金真梦救援,就连依旧只是观海境剑修的林君璧,都帮助了她一次。当时若非林君璧看破一个妖族死士的伪装,故意出剑引诱对方祭出杀手锏,最终由金真梦顺势出剑斩妖,朱枚肯定就要伤及本命飞剑,哪怕大道根本不被重创,也会就此退下城头,去那孙府乖乖养伤,从此整场战事就与她完全无关了。

林君璧在与金真梦说着先前战事的心得。

这应该是林君璧第一次与金真梦私底下如此闲聊,说那双方出剑的得失,细究其中的瑕疵、纰漏与诸多精妙处。

金真梦笑意和煦,虽然依旧言语不多,但是明显与林君璧多了一份亲近。

这也是金真梦第一次觉得,林君璧这个仿佛终年不染尘埃的天才少年,破天荒有了些人味儿。

林君璧取出一只邵元王朝造办处打造的精致小瓷瓶,倒出三颗不同色泽的丹丸,自己留下一颗鹅黄色,其余两颗鸦青色、春绿色丹药,分别抛给金真梦和朱枚。

金真梦和朱枚皆是犹豫了一下,仍然选择收下,三人各自吞咽丹药。

林君璧开始屏气凝,呼吸吐纳,丹丸逐渐消融,沛然灵气涌入几座关键气府。

并分出一份心,继续反复推敲当初那场问心局的末尾。

每复盘一次,就能够让林君璧道心圆满一丝。

当初那个自称崔东山的白衣少年郎,在从棋盘上拈子收入棋罐时,问林君璧敢不敢留在剑气长城出剑杀妖。

林君璧说敢,只是风险太大,收益太小,似乎不太值当。

“不是建议,是命令。因为你太蠢,所以我只好多说些,免得我之好心,被你炒成一盘驴肝肺,使得原本一件天大好事,反过来成为你抱怨我的理由,到时候我打死你,你还觉得委屈。”

崔东山双指拈住一颗棋子,晃了晃,道:“第一,留下后,杀了多少只大妖,根本不重要,若是能够多杀些,赢得一两位剑仙的认可,是更好。”

崔东山将那颗棋子随便丢入棋罐当中,再拈起另一颗棋子,接着道:“第二,有苦夏在你们身旁,你自己再注意点分寸,就不会死的。苦夏比你更蠢,但终究是个难得的山上好人,所以你越像个好人,出剑越果决,杀妖越多,那么在城头上,每过一天,苦夏对你的认可,就会越多。苦夏本就心存死志,所以说不定某一天,他愿意将死法换一种,把为自己变成了为你林君璧,为了邵元王朝未来的国之砥柱。到了这一刻,你就需要注意了,别让苦夏剑仙当真为了你战死在此地,你林君璧必须不断通过朱枚和金真梦,尤其是朱枚,让苦夏打消那份慷慨赴死的念头,护送你们离开剑气长城。记住,哪怕苦夏剑仙执意要孤身返回剑气长城,也该将你们这几个一路护送到南婆娑洲,他才可以转头返回。如何做,意义何在,我现在不告诉你,用你那颗年纪不大就已生锈的脑子自己去想。”

崔东山把第二颗棋子丢入棋罐,继续道:“第三,你离开倒悬山的归途中,与朱枚、金真梦相处,从始至终,要点到为止,切不可画蛇添足,试图收买人心。不妨教你一个诀窍,那时候与他们朝夕相处的林君璧,依旧是那骨子里自视清高的林君璧,与先前城头上出剑杀妖的林君璧,必须判若两人,否则你会前功尽废。朱枚和金真梦,不是严律和蒋观澄之流,后者务实,前者相对务虚,是两种天地。你自己好好掂量。”

“第四,回了中土洲那文风鼎盛的邵元王朝,你就闭嘴,只字不提,闭不上嘴,你就滚去闭关谢客。你在闭嘴之前,当然应当与你先生有一番密谈,你坦诚相待便是,除我之外,大事小事,不用藏掖,别把你先生当傻子。如此,国师大人就会明白你的企图心,非但不会反感,反而欣慰,因为你与他,本就是同道中人。他自然会暗中帮你护道,为你这个得意弟子做点先生的分内事。他不会亲自下场,为你扬名,用这样的手段太下乘了,相信国师大人不但不会如此,还会掌控火候,反其道行之。严律这个比你更蠢的,反正已经是你的棋子了,回了家乡,自会做他该做的事情,说他该说的话。当然,国师自会在邵元王朝封禁风声,不允许4意夸大你在剑气长城的经历,然后你就可以等着学宫书院替你说话了。在此期间,你越是缄口不言,邵元王朝越是保持沉默,四面八方的赞誉,就越会自己找上门来,你关了门都拦不住。”

“不光是邵元王朝,所有周边王朝、藩属,帝王将相公卿,山上修道之人,山下的市井江湖,都会知道有个少年林君璧,远游剑气长城,临战敢不退,出剑能杀妖。”

崔东山双指拈棋子,笑问道:“在这‘第四’当中,最细微处在何处?好好想,答案别让我失望。”

林君璧回答道:“让我先生觉得我的为人处世,犹然略显稚嫩,也让先生可以做点自己学生如何都做不成的事情,先生心里就不会有任何芥蒂。”

崔东山丢了那枚棋子,拍拍手道:“还好,总算还不至于蠢到死。等着吧,以后剑气长城的战事越惨烈,你林君璧在剑气长城的事迹,就会越有含金量。”

崔东山再次拈起一枚棋子,讥笑道:“便是那些与你先生分属不同文脉道统的儒家圣人、君子贤人,也会对你林君璧刮目相看。国师越发将你视为大道可期的关门弟子,儒家书院学宫却未必继续将林君璧视为王朝国师的弟子,此间玄妙,自己多多体会,会让你如饮醇酒的。”

崔东山晃着手指和棋子,道:“但是别得意忘形,所有今日之赞誉,都会成为他日之非议,赞誉与非议之人,又往往是同一拨人。这又是一妙,想明白了,又是醇酒一壶,十分醉人。”

崔东山丢了手中棋子,砸在棋罐当中,棋子相碰,响声清脆,他抖了抖袖子,又道:“严律此人,可以善加利用。朱枚此人,必须获得她的认可。尤其是后者,你与她关系处置妥当了,你会有意外之喜。”

林君璧轻声问道:“是朱枚背后的家族?”

崔东山摇头道:“不止于此。你真是糨糊脑子,下什么棋?走一步只看一两步,就想要赢棋?”

林君璧诚心诚意道:“请崔先生为我解惑。”

崔东山说道:“朱枚说了什么,与郁狷夫亲眼见到了什么,差不多。两个女子形影不离,关系亲昵且纯粹,什么话不会说?朱枚认可你林君璧,自然会为你说几句真正意义上的公道话,正因为朱枚纯真,郁狷夫认可朱枚的人品,才听得进去。这样你在剑气长城的那点拙劣城府,在郁狷夫眼中,非但不会成为邵元王朝林君璧的人生瑕疵,反而可以加重她对你的正面看法。此说,可以理解?”

林君璧轻声道:“晚辈怕理解有误,不够深远,愿闻其详。”

崔东山笑道:“人无半点毛病,最不可亲。一旦否定了你,再认可你,这种认可,会比初次见面就认可,更加坚定不动摇。这都不理解?下棋也不会,人心也看不懂,我都有些后悔了,要与你做这长远买卖。怎么感觉是要亏钱的意思?林君璧,与你下那么多局棋,我无半点忧虑,不承想与你联手做生意,反而忧心忡忡,如何是好?”

林君璧欲言又止。

崔东山眯起眼睛,问道:“只会问不会想?你不知道我的耐心有限?我会宰掉你的,知道为什么吗?回答错了,你就死了。”

林君璧额头渗出汗水,嚅嗫道:“我可以自己蠢死,但是不可以连累崔先生眼光出错,找了个蠢人做买卖。”

崔东山微笑道:“好小子,还是可以教的嘛。”

崔东山手心贴在棋罐里的棋子上,轻轻摩挲,随口说道:“对一个足够聪明却又敢不惜死的中土洲剑修,同为中土洲出身的纯粹武夫郁狷夫,是不会讨厌的。郁家人,甚至是那个老匹夫周芝,对于一个能够让郁狷夫不讨厌的少年剑修,你以为会如何?郁家老儿、周芝,这些个老不死,对于原先那个林君璧,那种所谓的半吊子聪明人,会见得少了?郁家老儿一手掌控了两大王朝的覆灭、崛起,周老匹夫活了数千年,见惯了世事起伏,什么样的聪明人没见过?他们见得少的,是那种既聪明又蠢的年轻人,朝气蓬勃,不把天地放在眼中,身上充满了一股子愣劲,敢在某些大是大非之上,不惜名利,不惜命。”

崔东山轻轻抬起手,离开棋罐寸余,手腕轻轻翻转,笑道:“这就是人心细微处的风云变幻,风景壮阔,只是你们瞧不真切罢了。心细如发?修道之人仙客,放着那么好的眼力不用,装瞎子。修道修道,修个屁的道心。你林君璧是注定要在庙堂之高大展手脚的山上人,若是不懂人心,如何辨人知人?如何用人驭人?又如何能够用人心不疑?”

林君璧心悦诚服,郑重其事道:“崔先生高明,林君璧受教了。”

崔东山抬起头,责备道:“高明?就用这么一个庸俗的说法来形容我。”

林君璧摇头道:“既高且明!唯有日月而已!这是我愿意花费一辈子光阴去追求的境界,绝不是世俗人嘴中的那个高明。”

崔东山哈哈大笑,道:“这个溜须拍马,很有我家山头的风范了,很好很好,以后有机会,说不定我真要收你为弟子,然后你就能够去落魄山祖师堂磕头烧香拜挂像了。”

林君璧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测,只是太过匪夷所思,不敢相信。

崔东山收敛笑意,低头看了眼棋盘,手掌一抹,所有棋子皆落入棋罐,然后拈出一枚孤零零的黑子放在棋盘,再拈起一枚枚白子,围出了一个大圈。

崔东山说道:“既然将你当作半个弟子栽培,那我就要拿出一点真本事了。以严律作为这枚黑子举例,你要让这枚黑子自己觉得很自由,天大地大不拘束,人生充满了希望,但是他的人心,所有思虑,事实上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要其生,要其死,要其得势失势,都在你的算计之内。”

林君璧觉得此理浅显,不难明白。

然后崔东山在白子之外又围出一个更大的黑子圆圈,道:“这是周老匹夫、郁家老儿的人心。你该如何破局?”

林君璧沉思许久,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摇头道:“无解,甚至不要想着去破局。”

崔东山点点头,赞道:“不错,对了一半。”

崔东山拈起一枚白子,丢在了黑子之外的棋盘上,道:“人生终究不是下棋,棋盘上一时半会儿,形势难改,先后手只差一颗棋子。但是别忘了人心无拘束,所以大可以丢个念头,藏在远处,瞪大眼睛,仔细看着更大的天地棋盘,你就会发现,周芝算个什么东西。这就是修心。”

林君璧低头凝视着不是棋谱的棋盘,陷入沉思。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食野之苹。我有美酒,吹笙鼓簧,惜无嘉宾。”

崔东山收起望向大地的视线,转头望向天空,微笑道:“山上客,云中君,见飞鸟过,浮一大白。”

城头上,此时此刻,林君璧也学那“白衣少年”仰头望去。

那人就是下出《彩云谱》的崔瀺。

棋力甚至比当年的崔瀺,要更高。

那个白衣少年收起棋罐棋盘,起身后,对林君璧说了最后一句话。

“教你这些,是为了告诉你,算计人心,无甚意思,没搞头啊没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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