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翁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上山打猎去了,其他的人都呆在屋子里。”阿苓倒没多想,诚实地回答,“第一场雪下来时,村子里就冻死了人,阿母说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要多备一些肉食和皮毛过冬。”
冻死了人啊。她的心沉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天空,一望无际的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觉得这里的天空也清透许多。
不怪乎郑文多想,看遍古往今来历史,朝代更迭一向在战争中推进,而大多朝代之所以更迭不就是因为民生艰难然后君这个舟就被覆了吗,君不见秦朝时的陈胜吴广起义,汉朝时的绿林农民起义,隋朝的瓦岗农民起义都加快了一个朝代的灭亡,几乎每个朝代更迭都和农民的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王城附近的郊区应该是各大贵族世家的庄田,最为肥沃和繁华的地带,在这里都有人冻死,其他地方可想而知。不过,这具身体的家世应该还行,至少也是个世家贵族之女,处境不算糟糕,在所有的利益倾轧中,只有底层人民才是最悲惨的,上层人士永远可以找到一条出路。
“那阿苓,你有几个兄弟姐妹啊?”郑文问的很轻缓。
阿苓说:“我是家中长姊,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妹妹们才五六岁的年纪,弟弟还未学会走路。”她提起妹妹和弟弟时,脸上还有笑容,眼睛明亮。
郑文抿了抿唇,又问了一些问题,尽量问的不动声色。
路上有积雪,鞋底太薄,郑文一路上绕着走,一边花费心思从阿苓的回答中提取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等想问的问题差不多都有了答案,郑文抬起头就发现阿苓的脸色有些泛白了,鼻尖冻得发红,心中不禁有些愧疚,她因为穿着较多倒忘了这个时代的贫民御寒衣物都很单薄,她在外面这么久,自己穿着皮毛裘衣都感觉到有点冷了,更别提只穿了夹有棉絮粗布的阿苓。
于是提议道:“阿苓,我们先回去吧,这天气还是太冷了。”
阿苓赶紧点点头,事实上她已经要被冻得说不上话了,她一直生活在村子里,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附近的山,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郑文这样的女子,面色白皙,穿着狐皮制作成的裘衣,一举一动都好看的紧,一看就是阿翁口中的贵女,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昂贵的气息。
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生怕冒犯了对方,只能生生扛着四面八方吹来的寒风,心中却一直觉得纳闷,心想王城中的贵女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大冬天的不怕冷,绕着院子走还名曰透透气,这气啥时候不能透,非要大冬天的,这风吹的她都怕身边这位贵女回去后又大病一场。所以听见郑文说要回去,总算松了一口气。
郑文看见阿苓脸上显然易见的色不由失笑。
进院子门时,她回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矮屋群落,屋子似乎是由黄色的泥土制成,上面铺盖着一摞摞的茅草,只这一瞬间她看见好几个人影从小路上跑过来,等近了才发现是村子里的男人们,面色焦急,一个青壮男人身上背着一个人走在最前方,背上的人眼睛紧闭,似乎是受了伤,腰腹处有大片的血迹。
郑文正想转身询问阿玲是不是认识的人。
其中一人看见站在郑文旁边的阿苓,眼睛一亮,赶紧大喊:“阿苓,回去告诉婶子,去请村子里的疾医,闵叔被狼给咬伤了。”
阿苓刚好看向那边,听闻这话色瞬间煞白,愣了几秒似乎才反应过来就向家中奔去,连郑文都没来得及顾及。
这可是个感冒都能要人命的年代,更别提被狼咬上这种几乎要了人命的重伤。而且古代看病极贵,平常人家基本上生了小病只能自己捱过去,重症才可能去请疾医,这种情况下看病费用也不少,可能会耗尽一个家所有的储蓄也不一定凑够看病的钱,这里还没有算上买药钱。
一群人快速跑过去,郑文看见后面的几个年轻男人背着一头还在微微喘气的野猪,不过身体已经冻僵不能动弹奄奄一息,周围人的腰带上还挂着几只肥硕的野兔子,两条长腿伸直,死去已久。最后面的两个人一起抬着一具野狼尸体,身上的毛发都被湿漉漉的雪水浸湿缠绕在一起异常脏乱,野狼头颅下垂身上的血迹凝固,看样子已经死了,不过皮毛保存良好,应该价值不菲,镐京城中的贵族男子们就很喜欢这些凶兽的皮毛。
等这群人消失了好一会儿,郑文静静地在门口处盯着雪地上的那一抹红色看了许久,感觉到四肢发冷才把两只手捅进袖口搓了搓,慢吞吞地走进了院子。
雎在扫院子里面的雪,后面还有几个奴仆在帮忙,不过雎不让这些人在她面前出现,听说其中还有的人是家中继母派过来监视的,指不定要怎么磋磨她,郑文看了几眼目光便掠了过去。
雎看见郑文回来赶紧迎了上来,一双手摸摸郑文的脸和手,感觉到冰凉凉后连忙把人赶进屋子里,不过看见郑文一个人回来后还是问了一句:“阿苓那丫头呢?”
郑文掀起帘子坐在火盆子旁边,脸瞬间被暖了起来,有了血色才轻声说道:“刚才有一堆人背着她父亲跑进村子,说是打猎的时候出了意外,被狼咬伤了,她便急忙跑回家去了。”
雎便叹了一口气,脸上的埋怨色也没了,说道:“闵这一家子也不容易,全家就这么一个劳动力,上上下下五六张嘴等着吃饭……”
听着雎小声的感叹,郑文看着陶盆中的微微火光发起了呆。
她突然想起以前似乎在一本书上看过,里面说乱世中,人被当作两脚羊,甚至不如一匹马来的珍贵,天灾人祸一来,上层贵族尚且可以醉生梦死,底层却连连挣扎的权利都没有,路上饿死冻死者不计其数。
这是一个会吃人的时代。
第2章 路有冻死骨
火盆中的炭火星星点点,坐久了身上也会染上一股呛人的烟熏火燎的味道,郑文的半边脸和身体上的寒气在火光的映射下快速温暖起来。
从阿苓那里,她了解到如今是周朝,天子定都镐京,至于当政之人姓氏为何,阿苓并不知道,于是郑文也并不确定这个周朝是否是她所熟知的那个武王伐纣后建立的宗周王室。
不过,根据阿苓所告诉她的来看,这个朝代非常重视礼制,贫民在平时是没有肉可以吃的,一般只能靠各种蔬菜、粟米、大豆饭、小麦饭和高梁饭来果腹,只有贵族才有食肉的能力,郑文注意到阿苓说起这个的时候喉咙滚动几下,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向往的色。
城中倒有不少的狗肉铺子,不过价格也并不便宜,阿苓说她家中只买过一次,还是因为她阿弟身体不好家中怕养不活,只能买狗肉做成肉糜粥给阿弟食用养身体,毕竟狗肉也算是荤食。而平时打猎来的肉类和皮毛基本上都卖到了城中,换取钱币买来粮食和粗布维持家用,阿苓吃肉的次数用十指都数的过来。
郑文从阿苓的话里推测出,这个时代应该是贵族当政,权力很大,甚至连各阶级食用的食物都有一定的规定,且贵族之间贩卖奴隶很常见。
古代的奴隶一般是敌国战俘或者为了生存自卖为奴的贫民,这足以说明战争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是常态,因为稳定的奴隶交易必须保证有货源才能进行。
而当她问及是否存在诸侯国时,阿苓又一脸迷茫,表示并不知道什么诸侯国,身为一个平凡的古代贫民,阿苓知道最远的故事也只是流传在镐京这座王城内,只知道管理这片土地的人被成为周王,至于周王姓什么,并不在她的思考之内。
郑文这才意识到,这里是消息传播缓慢的古代,甚至可能是奴隶制社会,一个平民的一生可能就只在村子附近活动,她不会知道这个国家有什么邻国,是否经常发生战争,主政之人是谁。他们只知道眼前的一亩三分田,一辈子都在为吃饱穿暖而劳动,为活着而努力。
这些事情雎可能知道,毕竟对方是从世家贵族出来的仆人,虽然雎并没有说过自己的来历,可有时候谈起现任女君也就是郑文的继母表情之蔑视和流露出的态度,还是可以看出郑文亲生母亲出身的不平凡。
可郑文还是不敢询问太多,她实在是怕对方瞧出什么,毕竟这是一个有巫存在的时代,如果她被当作邪祟烧死咋办。
晚饭是蒸饼,小麦磨成面放在器皿中蒸熟,还有从菜地中摘的葵菜简单地煎熟,撒上食盐,荤食是前几日未吃完的豚肉,郑文吃不惯雎的手艺,干脆自己烹制,用刀把豚肉切成薄片放在炉子上的石板上烤制,在撒上胡椒粉和食盐,焦香味道顿时飘满整个屋子。
这个时代基本上就是煎(煮)和蒸两种烹饪手法,郑文吃了几次就觉得寡淡无味,特别是肉类,她味觉一项灵敏,稍有腥味便察觉出,吃过几次雎的手艺她实在是忍耐不下去直接自己上手,名曰好,鼓捣出来的味道竟然还不错,最后,雎也干脆放手让她瞎琢磨,还不由笑眯眯地夸奖几句女公子像先夫人一样聪慧。
郑文听雎说起先夫人,不由面露好,仰头顺势询问有关母亲的事,她并不怕露陷,之前雎曾无意中说过这具身体的母亲难产而死,对于一个自幼失去母亲的孩子来说,询问有关母亲的事情应该十分自然。
“先夫人之前在齐地素有名声,诸国王姬中,也就我们夫人长得最是好看,要不是……”雎话说到一半,对上郑文兴致盎然的眼睛察觉到自己刚才显是要搬弄主家是非,一下子智清醒,突地停顿了下来不由轻轻拍打了一下郑文的额头。
郑文悲叹一声。
雎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