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头顶上那片蔚蓝色的天空,听着海鸥忽远忽近的叫声,宋诗言视死如归地叹了一口气。她本来以为,她熬不过昨晚,可没曾想到,拖着这么虚弱的身体,她竟熬了过来。虽然浑身的伤口依旧疼痛无比,但她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些力气,大脑也清醒了许多。只是,她又岂会不知?她如今所处的境遇,却比昨晚更危险。昨晚在宋家大宅的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现在,她在这游艇上,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中,而她身边只有两个势必让她死的人,根本不会有人来救她——她今天,必死无疑。
她看着颜多雅,一身昂贵的奢侈品,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单看这模样,妥妥的一个富家千金。而她花的这些钱,全都是宋家的,是爸爸辛辛苦苦赚来的。宋诗言冷笑着,虚弱地说道:“有的人,即便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放到她身上,也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体内流动着的低贱的鲜血,心中充斥着欲望,即便她再怎样模仿那些上流社会的人,永远也不会改变她的出身,更永远不会改变她恶毒无比的事实。”
闻言,颜多雅的脸色蓦然变得冷凝,她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提及她的身世,她的过去!如今,宋诗言竟敢在她的面前说出这一番话。她看着宋诗言,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宋诗言,你果真是活腻了!”
宋诗言闻言,更是笑得流出了眼泪。她看着颜多雅,眼中没有一丝畏惧,说道:“就算我没有活腻,你和殷皓明就会好心地放了我吗?难道你真的以为,我宋诗言会傻到认为你们开着游艇到这片无人的海域,只是为了带我出来兜风吗?”
“宋诗言——”颜多雅重重地放下手中的高脚杯,怒不可遏地吼道。
“多雅,何必为了她的这些话置气?反正,她都快死到临头了,说些恼人的话,也情有可原——你就随她去吧!”殷皓明悠闲地躺在躺椅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颜多雅闻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狠狠地剜了宋诗言一眼,这才忍着怒气,不再与她多费唇舌。
一片寂静,只有空中那些海鸥清脆的叫声。宋诗言偏着头,看着躺椅上那道身影,犹豫了半晌,最终才下定决心,开口问道:“殷皓明,你和我在一起这么几年,有没有喜欢过我,即便只是小小的一瞬间?”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如今,她又何必再自取其辱呢?可是,她的心底,却依旧存有一丝小小的期待。
颜多雅闻言,忍住想要奚落宋诗言的欲望,她倚着栏杆,死死地看着殷皓明的反应。
殷皓明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动,高脚杯中的红酒荡起了一圈波纹,他的表情有一丝僵硬,刹那之间又迅速恢复正常。他远远地看着宋诗言那双澄澈得仿若大海的双眸,心中不由得一窒。他又岂会忘记,这几年来,宋诗言对他的好?
她对他的关怀,无微不至,只要他一个电话,她就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他身边;为了和他在一起,不惜绝食相逼,最终被送进了医院抢救;为了能让他不再被人奚落,她又逼着宋启刚给他安排职位,这才使得他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位。她看着他的眼,充满爱意,比颜多雅多了一丝清澈与真诚。回忆起与宋诗言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回忆起与宋诗言相处的一点一滴,殷皓明的心中,五味陈杂。他想要留她一命,可如今,似乎真如颜多雅所说那般,他已经回不了头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即便宋诗言会放过他,他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他不可能再过着那种拮据、受人指使的生活了。走到这一步,最终的结果,注定了他二人之间只能活着一个。
思及此,殷皓明无情地看着宋诗言,声音清冷,却隐隐有一丝颤抖:“从你我相遇至今,我从来,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即便只是一瞬间——我爱的,始终只有一个人。”
颜多雅看着殷皓明的反应,双手攥紧,面色一沉。她转过身去,倚着栏杆,看着那片漫无边际的蔚蓝,冷冷一笑:即便殷皓明爱宋诗言又有何用?反正,过了今天,真正的宋诗言就会从这世上消失!而殷皓明这颗棋子,目前对她还有用,只要他不背叛她,她就不会让他变成一颗废棋。
宋诗言看着头顶上那片蔚蓝色的天空,洁白无瑕的云层,泪水抑制不住,从她的眼中缓缓流出。
“我曾万分感谢上苍,因为它让你我相遇。可是,年少无知的我却未曾料到,上苍早已暗中书写了结局,你我之间,注定只能是一段孽缘。而上苍笔下那个以悲剧收尾的人物,由始至终,都只会是那个交付真心的人,”宋诗言有些哽咽地说道,“殷皓明,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明白,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根本就不可信;谢谢你在我临死前,能够让我彻底地放下对你仅存的那一丝不舍。”
第46章 沉入大海(2)
颜多雅转身,看着双手颤抖的殷皓明,目光一冷。而后,她缓缓来到殷皓明身前,一把抱住他,言辞恳切地说道:“皓明,从孤儿院开始,一直以来,都是我陪在你身边。难道你忘了吗?我们曾经许诺,要永远陪着彼此,永远是对方的依靠。皓明,宋诗言她究竟算什么?她不过是我们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难道你以为,如今我们大发善心地放了她,你和她之间,就能回到从前吗?宋诗言她是良善无害,可一旦有人伤害了她,你以为,依照宋家人的睚眦必报的脾性,她会原谅你对她所做的一切吗?皓明,你别傻了!”
殷皓明闻言,那动摇的心又恢复到最初的冷硬。
颜多雅见状,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她拿起对讲机,对里面的人说道:“可以在这儿停下来了。”要是继续让宋诗言活在这世上,等她再说些什么令人不舍的话,到时候,殷皓明就真的忍不下心杀她了。
片刻之后,游艇便不再继续前进,而是停在了海面上,漂浮着。颜多雅看着殷皓明,对他点了点头。
殷皓明见状,犹豫片刻,最终下定决心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缓缓向宋诗言走去。
“宋诗言,我对你,也算是知恩图报了。你不是一直幻想着穿上这世上最美的婚纱,嫁给皓明吗?你看,我可是特地给你穿上了你之前在婚纱店里试的婚纱,让你可以在临死前也美美的——不过,你知道吗?皓明亲自设计的那款婚纱的主人,只能是我——临死之前,你可还有什么遗言要说的吗?”颜多雅居高临下地看着宋诗言,得意地笑着说道,“哦,忘了告诉你。据说那几个男人,各个都患了艾滋,如今,你也被感染了。我本来是打算让你活着,好好体会一下成为艾滋患者的感受,可是,我终究还是不忍心看着你在世上苟延残喘。一死百了,对你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不是吗?”
宋诗言听了颜多雅的这一番话,看着她,眼中升腾起一簇仇恨的火焰。她紧紧攥住双手,咬牙切齿地吼道:“颜多雅,你对我所做的这一切,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一定会千倍万倍地从你身上讨回来!”
颜多雅听了宋诗言的这一番话,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她看着宋诗言,脸上的笑容愈发的不屑了,说道:“宋诗言,你终究还是太天真了!你以为,你从那场火中活了下来,你就能在这片大海中活下来吗?还是你以为,那个叫‘林琅’的蠢女人,会来这儿救你吗?——宋诗言,你瞧瞧,我对你多好。你以前喜欢的那些东西,我可都帮你放进了这保险箱里。到时候,你一个人待在这深海之中,也不至于太过寂寞,至少,还有你的东西在这儿陪着你。”说罢,颜多雅笑着指了指一旁的保险箱。
宋诗言看着这保险箱,有一条又粗又长地铁链连着它和自己脚上的脚镣,她心中不由得一阵冷笑。她如今本就身负重伤,即便没有这坚固的脚镣与沉重的保险箱,她也不可能活着离开这片海域。可颜多雅,为了不让自己的尸体浮出水面被人发现,竟还将自己与那沉重的保险箱连在一起。
“颜多雅,我的尸体,或许会被海底的鱼啃啮得干干净净,你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宋诗言冷笑着对她说道,“你究竟在怕什么?”
颜多雅冷冷地看了宋诗言一眼,并未说话。而后,她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殷皓明,对他说道:“动手吧!”
殷皓明闻言,蹲下身,眼睛看向一边,面无表情地抱起宋诗言,站在栏杆旁边。
“殷皓明,你信吗?如果有来生,你一定会爱上我,无法自拔——而我,会让你万劫不复!”宋诗言看着殷皓明,低声说道。
殷皓明闻言,身形一震,他忍不住回头看着宋诗言。她一身洁白的婚纱,虽然容貌不复当初,但她的眼睛,还是如以往那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曾经幻想过,他和宋诗言结婚的那天,她一身洁白的婚纱,该是多美啊!只是,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可能朝着他预设的轨迹前进。殷皓明并没有开口,只是他的呼吸,却变得有些沉重。
“如果苍天真的有眼,它一定会听到我的呼唤。那么,殷皓明,下辈子,我们再见!”宋诗言说罢,有些癫狂地笑着。
“咚——咚——”
殷皓明闭着眼将宋诗言与那保险箱丢下了游艇,而后,他才敢睁开眼。他看着那一道纯白与那黑色的保险箱一同沉入了这片蔚蓝色的大海,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颜多雅倚着栏杆,看着这一切,得意地笑着。宋启刚!宋诗言!从此,她所憎恨的人,通通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殷皓明看着这平静的海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忽然之间,有些怅然若失。
他想起了那个雨天,他和她初次相见,那个时候,颜多雅还不曾在这家店打工,而他,也还不认识她。
她坐在咖啡店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看着雨中朦胧的世界。而躲在橱窗外避雨的他,回过头去,透过那雾蒙蒙的玻璃,恰巧看到了一双清澈的眸子。那双眸子的主人,脸上那淡淡的笑容仿若是恬淡的丁香,她的眸中有流动的光芒,令他不自觉沦陷其中……
殷皓明想,如果没有颜多雅的存在,或许,他会爱上宋诗言。又或许,他已经爱上了,只是,却并不敢承认。
没入海中的那一刹那,咸咸的海水浸润着宋诗言脸上的伤口,令她痛不欲生。海水灌进她的耳朵,鼻子,令她窒息。她看着头顶上的那一片亮色,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
沉重的保险箱带着宋诗言不断向深处潜去。
“我想活下去!我要活下去!”宋诗言无声地呐喊着。她向着头顶的那片光明伸出了手,奋力挣扎着,企图将它抓住。
她再也憋不住气了,她后脑疼痛不已,鼻子里灌进咸涩的海水,令她忍不住呛了口气。而后,苦涩的眼泪与这咸涩的海水,朝她汹涌袭来。宋诗言呛了无数口海水,她绝望地挣扎着。可她的身子,却只能无能为力地随着那沉重的保险箱,缓缓向下沉去。
最终,她意识模糊地躺在海底那片鲜艳的珊瑚从上,色彩斑斓的鱼群从她的身边游过,洁白的婚纱在水中,仿若是飘摇的海草。
一幅美好却又无比哀伤的画面。
“我是谁?我是宋诗言。害我的人是谁?害我的人,是颜多雅,和,殷皓明……”弥留之际,宋诗言在心中说道。她要把这些问题与答案,一一镌刻在她的脑海中,只为下一世,她不会忘记。
而后,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