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仪与慎常侍究竟说了些什幺,旁人不得而知,然而谢容仪回宫之后冷静下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湖边上两个人的对话巨细靡遗记下来,上表给皇后。
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他身上的嫌疑都洗不清了,然而仔细分析那日慎常侍接近癫狂的言语,谢容仪本能的感觉到自己已经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他还有腹中的孩子,短时间内安全无虞,苏舜也会护着他的,可是一旦慎选侍醒来,已经是个疯子的他能对自己做出什幺就不得而知了,为今之计,唯一能庇护他的只有皇后。
聂景衣收了他的亲笔信,仔细看完,心底一惊,连忙派人详查。或许是如今已经尘埃落定,那人不必遮掩,又或许是故意留给他的线索,看着查到的东西,聂景衣才真正的心惊。
夜间,听闻慎选侍终于清醒,宫侍询问皇后是否去临华宫探望,聂景衣想了想,还是没去。
半个时辰后宫侍来报,说苏舜去见了慎选侍,抱着养在临华宫的小皇女直往金瓯宫来了。
身边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紧张,聂景衣却兀自坐在榻上,静静等待着,苏舜亲手揭开所有的谜底。
金瓯宫里烛火摇摇,安静无声,苏舜进来,把手中熟睡的的小皇女送到聂景衣手上,坐了下来。
两人相顾无言。
聂景衣低头摸了摸小孩子细嫩柔软的脸颊,紧了紧她厚厚的襁褓,等着苏舜说话。
苏舜一眼看见了谢容仪上表,顿了顿,语气冷淡:“你知道了?”
聂景衣抬头看着她,平静地笑了笑:“所知不多。大约只是……荣懿皇后并不曾给慎选侍什幺绝育药,慎选侍也不是荣懿皇后选中照料孩子的人。可惜荣懿皇后天不假年,才生出这许多事端。若是慎选侍当年听话嫁了柏乡候次女,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疯疯癫癫的地步。”
他终于还是听见自己问了出来:“慎选侍那药,是他孕前下的,还是怀孕之后?”
宫中能够随意取当初慎君性命的人,也不过就眼前这一个而已。既然彼此心知肚明,也无需遮遮掩掩。
苏舜摇了摇头:“他本已偏执,那药无需太多,自从怀孕也就停了。朕再如何狠毒,总不能对孩子下手……纵然这孩子并非我之所愿。”
慎选侍求子心切,却不知那催情药也能混淆智,催发药力,只用了一次,损伤已在肌理。
聂景衣只觉得抱着孩子的手不住颤抖,周身寒冷:“我知道慎选侍做的确然过分了,可是他终究是荣懿皇后的弟弟,陛下既然不愿宠爱他,嫁了他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委屈自己?”
恍恍惚惚中,苏舜抬头看了他一眼,唇角竟有一丝笑意,眼洞明:“皇后宅心仁厚,朕一向知道,只是不想,你连范端仪这样的人也有心怜悯。”
聂景衣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我并非怜悯他……只是,又何必难为自己呢?”
恍惚中有松柏枝和白檀的气味,丝丝缕缕渗透进来,聂景衣听见自己的妻子轻而冷漠的声音,甚至带着笑意,清晰的响起在耳边:“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是否想过,我从来不肯难为自己,范端仪究竟做了什幺,才能让我大费周折的,长长久久的折磨他?”
聂景衣一颤,头脑瞬间清明。女人的手按在他的肩头,空气里充满泰山将崩的气息,他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听见她不疾不徐的声音:“端华病重,范家太君与范端仪入宫陪伴,力逼他保范端仪为继后,之后便在他药中下毒,”说着,聂景衣听见一声冷笑:“真是迫,不,及,待。”
“十几年前我便知道,端华是一定会先我而去,”聂景衣吃惊的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情深缘浅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纵然我坐拥万里,富有四海,总是有力不能及,无法阻挡之事。这十年,是我偷来的,抢来的,从命数手里夺来的,只是若是他要走,自然也要好好的走,范端仪所为,罪无可恕。”
骤然得知荣懿皇后命中早亡,聂景衣免不了吃惊,转而想起三皇女出生那一年的旧事,有几分明白,便没开口。
“端华知晓此事,终是忍不了了。范家太君为人蠢钝短视,愚昧偏心,若无他约束,终究是要惹出事来的,更何况范端仪这样的人登上后位,得意忘形,自然不得善终。他一生为了范家,也算是鞠躬尽瘁,全力维护,到头来不过是这样一个结局。”
聂景衣想了想,道:“那药……多半是个试探吧……荣懿皇后也算是留足了余地。”
连无法生育这样的事都不能打消范端仪的野心,本就所剩无几的兄弟之情连一丝也没剩下。
其实荣懿皇后从头至尾什幺都没做,只是把报复的希望寄托在苏舜身上,而他最终也没有失望。
范端仪几经起落,终将身败名裂,而宫外的范太君已经病入膏肓,同胞姐姐对他视若无睹,更不会出手救他,如今显然皇女也不会给他,想来,他也只能抱着仇恨和不甘疯下去了。
想起曾无意之中误入的紫宸殿侧殿,浑然一个金瓯宫寝宫,荣懿皇后的遗物都由苏舜精心保存,那一份温柔缱绻,带着不甘和悲哀的真心,终究是他得到了。
聂景衣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干涩:“那幺,今夜想必慎选侍是什幺都知道了?”
当初猝然发难想杀太女身边的青音,并不是没认出来的骄纵,而是惶恐不安的灭口吧?如此想来,太女也早就知道范端仪所为,不过是,等着母亲出手罢了。
苏舜点了点头,牵起一个嘲讽的冷笑:“死也要他死的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