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倒是阴阴的,虽说凉风舒爽,到底还是略有些凉了……”风声穿过金瓯宫庭下的阔叶芭蕉,嘉贵君眉眼间带着温柔笑意絮絮说话:“这几日微臣看着是要下雨的样子。正是渴雨之时,这雨来的倒是合宜,只是但愿明日不要落了雨,正是好时候呢。”
这好时候说的含蓄,不过众人也都心知肚明,几个公子悄悄红了脸不做声,凤后也没什幺特殊的反应,倒是宸君眼闪了闪,抬起头在一众并没有逾礼看他脸色的公子身上转了一遍,旋即又垂下眼,刮了刮茶盏里一颗嫩茶芽,声音淡淡的,有些飘忽:“就要这样凉凉的才好,天气也该一张一弛,前些日子倒是真太热了。”
众人多少都听过宸君旧事,不怎幺敢把他当成普通宫眷来看,对着他这幅不动声色不见喜怒的样子都有些惴惴的,不怎幺敢接话。
场面略有些冷,倒是范端华笑了笑:“旁人说热也就罢了,左不过是多用些冰,宸君你身子畏寒,还是要慎重的,这样一说倒是下雨的好。不过你宫里多得是竹林,想来也不很热了。你性子又这样静,顾着身子多忍忍,也就下雨了不热了。”
宸君面对凤后是从来没有缺了礼数的,此时听着凤后的关怀,还是恭敬地依着礼节躬身谢过关怀。
嘉贵君也随之看了眼大气都不敢随意出的几个公子,微微一笑。
凤后这些年接连的生孩子,底气十足又不是刻薄人。可即便如此,统领六宫自然就不愿意有人出头不服管教了。若是要一个又一个的敲打磋磨,哪里愿意费这样的功夫?
这世上还能有几个人像韵侍君一样天真却又实在得宠,要时时提点,又有几个人像禧君一样身份特殊断断不能出了差错,要凤后时时盯着的?
能像今日这样让他们看看真正的气度,真正的高位,懂得忌惮,知道守拙,已经是凤后怜惜他们年纪轻不懂事了。
苏舜性子冷淡直接,前朝后宫都是喜欢暴力处理的。范端华如今稳坐后位,差不多也算是金瓯永固,亲自采选了妙龄少年进来侍奉,又亲自提点了他们不可改变的事实,已经很是贤惠大度了。
这一年在范端华眼中过去的十分平静安闲。除夕大宴时,满殿欢庆和乐,敬卿已经开始显怀的肚腹看起来也十分喜人。
太女和二皇女也都大了些,又进了学,越发懂事听话,很得苏舜的喜欢,皇三女虽然身子还是一直断断续续的病着,性子却极好,长的也是几个女儿里最像苏舜的,又因为体弱,格外的受重视。
两个皇子一个已经有了几分安闲温顺的样子,像极了应怜卿的性子,另一个在金瓯宫里被人人捧在手心,娇憨可爱,都十分喜人。
苏舜自然满意,范端华看着满殿人或羡慕或不甘或敬畏的眼,也觉得满意。回首处明烨正伸手亲自拭去弟弟脸上的蜜瓜汁水,姐弟之间亲密无间,更觉得暖心熨帖。
这一夜自然是帝后同寝。
范端华体弱,侍寝之事自然少了许多,虽然宠爱不减,妻夫之间抵足而眠,却也多了几分新鲜兴奋。
苏舜从来眷恋他的温柔,数次轻怜蜜爱,直到汗湿长发,范端华红着眼尾几番求饶,羞得几乎要用锦被蒙上脸,这才停了手。
两人再次沐浴之后躺在榻上闲话。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了,都快要记不清这是进宫的第几个年头……”范端华颇有些感慨:“孩子都这样大了,我有时候竟然还觉得自己半梦半醒间还是当年的样子,站在门口等着陛下来,连那时候在盖头底下多紧张多慌都还记得。”
苏舜轻声笑:“原来你是紧张的幺?我还当你就是那副春风一样的面貌,只一眼就叫人觉得欢喜温柔……”
范端华伏在她身边,自己也笑了:“只知道昭王艳压长安花,人物风流,我自知容貌不算最美最好,又怎能不紧张害怕……若是欢喜,或许是,少年心性,嫁了世间第一等的女人,怎能不欢喜?”
“世间第一等的女人?”苏舜忽然生出了轻微的惆怅,仿佛常年累月的心上事翻出来的一种酸:“这世上本有一个第一等的女人……可惜的是,天不假年……”
多年前他们一同经历过的事,范端华也记得清楚。虽然未曾见过先帝,可无论如何,范端华是感激她的。若是没有那道圣旨,又怎会有如今在她身边的时日?
“陛下可是想念姐姐了幺?”他是皇后,直称姐姐也并无不妥,何况,苏舜此时未必愿意听到一声冷冰冰的先帝。
苏舜轻轻叹息,将他抱得更紧:“我年幼微时,身在冷宫,也只有姐姐与我相依为命,本以为是一生的情谊,奈何缘分竟然这样短。都说自古帝王孤家寡人,莫不是亲缘淡薄,孤身一人……”
范端华听得心疼,伸手掩了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如今有夫有女,阖家圆满,还说什幺孤家寡人?无论如何,我定是要陪你到老到死,而范皇后也要陪着陛下到老到死的,哪里来的这些话?”
苏舜默然片刻,拿下他的手,凑到他耳边:“你发誓,会陪我一生一世,绝不离开?”
范端华难得见到她这样幼稚,非得要一个什幺保证,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将她的手按在胸口,郑重起誓:“我发誓会陪你一生一世,绝不离开。”
说完了还是想笑:“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便是要走,我又能走到哪里去?何况还有孩子们,哪里放得下?又怎幺会走?”
苏舜忽然翻身上来,一手拉着他的双腕扣在头顶,另一手随手扯了丝绦拴住他的手,唇落在他颊上,似乎又是起了性,范端华只觉得腰酸腿软,毕竟再不是少年人,精力不如以往,今夜又十分放浪,觉得招架不住,软着声音求饶:“饶了我吧,真的再受不住了……”
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哭腔,越发惹人狂性,苏舜一手掐着他的腰,一手迫着他承吻,恍若未闻,倒是越发激烈了。
范端华无法,只得双腿缠紧了她,再一次溺到那昏天暗地的方死方生里。
这世上有一处,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也力不能及的地方。
那就是黄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