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若也不会因而再度听见血液流淌的汨汨,也不会感受到胸口突而急促的心跳。
可当那道身影终将一脸青面獠牙的伪装卸下,他直视着那副陌生面孔的心绪万千…却唯独没有空落的失望。
好似面前之人本就是这副模样,也好似两人早便熟识了千万年那般漫长。
他却总是一日又一日地将她遗忘。
玄桓每一日从床上醒来,确乎都要忘却眼前之人的容貌、性格甚至于名字…可面前之人却好像一点都不曾陌生,就像是永久活在了他心中的影子,常常的怪言怪语也好似让人并不意外,有时突兀言语的前一刻,他好像便能猜出面前之人下一句话又要说些什么。
与其说是一种久违的陪伴感…这好像是那个名为穆青的少年所无法给予的,玄桓敛眸,眼角余光透见手边放着的一沓密密麻麻重复书着某两字的素纸,午下斜斜的光影照落,直至而后的字迹逐渐变得潦草难认,那两个字的笔画仿佛刻入骨髓,纠缠着他的每个日夜。
“荼…”
他轻喃出声,不甚碰落的薄纸随着卷入的风漫天飞舞。
直至最后一张的飘落,那张满是墨痕的素纸却轻描淡写地将其背面袒露,正面无数深可破纸的墨迹几乎污浊了整掌背面,他却还是在那些凌乱的划痕中看见了两个字——
绫杳。
他开始将一切怪的情感归结为对理智的背叛。
星界的关闭,星息的逸散,包括在下界、人族甚至于万年间的遍寻,都毫无蛛丝马迹,对比起雩岑当年隐隐约约的有迹可循,包括残余在她灵力之中星星点点,可以与星落相呼应的星息,从那朵花莫名枯萎的时候他就已然知晓迹的可能已然在不觉中成为一个苦涩的笑话。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星息的感觉。
就算是当年已然不知淡化多少倍,就连众多上古真无一察觉的雩岑,他都能真真切切感受到那种不同于常的异。
可绫杳不同。
在无人知晓之处,他曾无数次试图去感应、去测验她身上可能存在的一些独有气息,可面前之人无论从身世还是灵根上,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人族。
其实早有一点便可排除。
雩岑当年托生以灵,为天地生,大概率是寄无数天地之气灵养而出的,反之人族,就算是步至为仙的人族浊杂之气亦也太多,无根至纯,就算是个仙人孕胎,也只是被活活吸干的结果。
需要灵养一个胎的灵气之大,若大海苍茫,深不见底,如他当年步至人族,也不过是在日复一日地寻找这的世间异象。
…他在期待什么呢?
玄桓开始逃避于自己枯竭地、好似想自圆其说的想法。
所有一切的猜想无非不是在与理智的作对中将残余的幻想一点一点残忍踩灭的过程。
一样的米虽养千百种人,可这世间熙攘人繁,相像之人再过如同也不过只是相像。
令他动心的始终是那个早已回不来的人。
玄桓如同这般地告诉自己,无声而冷漠地一次又一次将那迎上前来的笑脸推拒得很远很远…即使她本没有任何错。
这只是他的一种反抗,一种厌恶背叛的决绝。
好像只有日复一日地告诉自己,他才能胜任这场与自己的战争。
…….
他终还是服了软。
他未曾想到那个娇生惯养的丫头对自己是那般地狠。
在那种情势她明明可以丢下他们不管的,以他对她往日的态度…这种事本可以做得很是绝决。
一番苦肉计,对自己狠,对敌人为是更狠,却为了救一个无亲无故、冷漠到极点的陌生人。
所以这样的人往往才傻,不顾一切地活该被人利用…被人用作挡刀,无谓的同情心泛滥,又爱惹是生非……
玄桓确乎是愣了一下,耳边好似幻听着,看见了一个满脸血痕的小脸。
“欸…不必不必——六哥哥怎得这副表情?这不是我的血啦…嘶——”那副鼻青脸肿的小脸依旧洋溢着笑,咧起的嘴角却在话语间扯疼了嘴角的伤,却还是一脸无谓地摆了摆手道:“没事啦…伤我的人比我伤得更重——”
“连他全家我都一齐帮忙送走啦。”
鼻尖洋溢的血腥气味浓厚,面前之人无所谓地皱着眉搓了搓手上凝固的鲜血,可这样好似修罗的人却为了一条魔孽好似不惜与全上界为敌。
“若我将它放走了,说不定明日便死了…”
“他已经长得这般大了,已然会自己捕食了,再说魔界…”
他倏然想要趁其不备伸手夺过那完全称得上是烫手山芋的魔孽,她却防备踉跄后退几步,分寸不让地将它牢牢护在袖中。
“荼儿!——”
他头一回如此对她大声喝道,她究竟知不知晓这只蛇意味着什么!
那是上界无数的牺牲,也是所有人不共戴天的——
“你们这些,各个都嘴上顾念好生之德,如今遇到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玩意便要喊打喊杀,魔向来便是魔,仙生来便是仙么?!这些人自己又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龌龊事,如今的冠冕堂皇又是踩着多少人的血上来的?还有那下界被你们弃之若灰的仙族、人族…!”
“够了…!”
玄桓抖着唇几乎有一瞬间,觉得面前之人的恢复了那些不属于他…也不曾属于‘荼’的记忆。
“就因为他是魔?所以就该杀、就该死?!”
面前之人却依旧愤愤往下直说,他却只听得耳侧一片长鸣,面前之人口中的‘他们’,无非将他也与那般的鸡鸣狗盗之徒划作了一齐。
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仁义存焉?
她一直是这般看他的么?
玄桓哑然说不出话来…到底最后,为她,或许也为了那份只存在他心里的情,玄桓终还是顶着群压力,将那条魔蛇远远地偷偷送去了紫府洲。
荼顾念的想法,终究只有她心里在乎的人罢了。
玄桓有些难过得想笑,瞧,爱与不爱的区别总是那么深刻而明显,从不用隐藏,也不必隐藏。
魔生来便是魔么?
一如他从来不认为便代表这世间的至善,不过只是人族的某种令人无法理解的美好臆想。
他看过的肮脏太多了,或许那时对于那个魔孽的不容只是一种庸俗的趋利避害,所有高不可攀其实都往往来源于断情绝欲下的空洞,若是有了感情,一样也会变得患得患失、庸俗不堪,与他们所蔑视的低等人族、魔族并无二致。
他将那条蛇取名作谛申。
谛者,听也;申字,为约束、束缚之意,也为申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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