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侍卫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帝帐内的人都楞了一下,苻坚略微思索,桃眉冷道“带路”
“陛下,要小心敌人的诡计”
平阳公苻融立起身来跟上去,沉声提醒,景略不在了,从今往后,他必须代替景略守护在三哥身边。
“放心,四弟。”
苻坚颔首,大布踏出帝帐外,苻融紧随其后。
“今夕何夕兮,蹇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夜色中,被月光映照得波光粼粼的淝水河的河面上,一只白帆小舟轻轻地荡过河面,船上的青衣人悠扬古老的歌声如水雾般飘散开来,仿佛穿透了久远斑驳时光的厚重帐幕。
河岸两边灯火通明,刀剑被火把映射出刺目的森林的光芒似乎并不能影响船上歌者怡然的声音,轻轻地哼唱。
妙的,如此紧张的气氛中,两岸士兵都看着这一幕,却没有人试图放箭。
“忘之,遗之,无以继之,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那船慢慢地飘到了淮河的中心,幽渺的歌声渐渐地变得凉薄。
苻坚在岸边,定定地锁住那抹身影,如此的熟悉而陌生,曾无数次夜晚拥抱过的,曾伤害过的,曾许诺过会一生一世握住手的人,他无法舍弃,也无法再坚定拥抱的人。
他知道她在看他。
她知道他在看她。
穿越重重人海,粼粼河面
淝水河面那么宽又那么窄,宽得他看不见她的模样,窄得,却能让他那么清晰地感受她的不再留恋和淡冷的目光。
歌声最后消失的时候,船上的青衣人,优雅地站了起来,慢慢地抬起手来,弯弓搭箭。
河岸上的士兵仿佛被歌声蛊感般,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那只箭头泛着寒光直射过来,才陡然惊呼。
符坚定定地站在河岸边,看着她弯弓搭箭,娴熟流畅,直到箭矢噌地向他射来时,都不曾动过丝毫,如巍巍山峰矗立着,任由那只箭擦过脸颊,带出一丝血痕,目光间一片苍冷如冰,心中仿佛空蚀掉了什么。
他品尝过被在乎的人憎恨的滋味。
而今才明了,被在乎的人漠视比憎恨,更令人难以忍受
舍弃不下江山,舍弃不下你。
是不是注定不能两全。
恢复了镇定的秦国士兵,惊怒地纷纷朝河面上放箭。
等到符坚发现时,却已经来不及阻止,只是那叶小舟也已经飘然远去。
“陛下,那箭头上有绑着书信”一名幕僚捧着箭匆匆而来。
符坚一顿,低头看向那只箭上绑着的书信,他心中微动,连忙一把拿过来,拌开细看。
“陛下,晋军想要干什么”符融上前,警惕地看着那村信。
符坚看完信,沉默了片刻,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河岸,琥珀色略显疲惫的眸子里,燃起了符融很久未曾见过的冷焰,仿佛要烧毁什么似的深沉冷冽,这种眸光,他只在三哥不得已杀掉大哥时看见过。
这令符融心中莫名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都过了半夜了,天都快亮了,那边还没有动静啊,你说,符坚会上当么”司马曜探出脑袋,以一种仰望的姿势看着歪在车上的人。
清河懒懒地靠在马车上,擦着自己手上一把匕首,匕首薄如蝉翼,望之通休生寒,却又造型古朴拙雅,很适合女子上手,凤皇一向最知道她喜欢什么,连兵器都是挑得极合自已的心意。
“喂”司马耀等不到回答,有些不满又不太敢动手地扯了扯清河的衣角,试图爬出马车。
“豆芽菜,如果你敢爬出来,就等着成为我磨刀的磨刀石。”清河冷哼,照顾这个臭小子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直接上第一前线,只要在后方的后方等消息就好,但不好就是这娘们唧唧的小子根本就是个话唠。
一紧张就能说上一个时辰也不觉得累。
“我。”司马曜还没有来得及再嘟哝抗议,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车马人声,连地面都微微震动。
“秦军退了”
“秦军退了”
晋军中士兵们发出不可思议的兴奋惊呼。
“杀”
“冲啊”
随后而来的是车马疾驰时卷起的漫漫尘烟,一只只小船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对岸。
清河顿住了手中的动作,看着淝水对岸,感觉自己手里已经出了一手的冷汗,目光里顿对染了一丝嘲弄和怅然。
她,这个信使果真是不辱使命。
只是
没有只是。
苻坚,我可该感谢你,感谢你终究是对我有情的,否则又怎么会因我这激将法而失了冷静。
她忽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历史的成全者,还是背叛者。
一场大战。
一只强弱不均,军心不齐,豪强之间互不相合,各怀鬼胎的貌离合的百万大军。
面对一只人数虽少,却上下一心,抱着必死之心的哀兵
怎么能退
这一退,便是一泻千里,便是一败涂地,便是不可挽回。
而这样的无可救药的溃败,只需要有人,在百万大军的背后,轻飘飘地喊一声“我们败了,晋人杀过来了,快逃啊”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