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刹那沉寂,仿佛失足掉进异度空间,无声疾坠。树叶,风声,月影,周遭的一切,统统退成幻境。只剩逼人的戾气,自那幽黯黑瞳中利箭般迸射,一触即分,转瞬即逝,快得竟像个错觉。
二十年间,许延从未见过那样的眼,那样凶残狠辣,择人而噬的冷酷委屈、惊愕、痛苦,极度的难堪,潮水般倾覆而来,思维顷刻混乱,根本无法参与那两个男人之间,已然风平浪静的对话。
“你好,周局。”封毅淡淡地开口。
“封先生,好久不见。”周涛沉静的声线。
“医生,是替人诊病的,不见,或许更好。”封毅嘴角一扬,微笑“不早了,周局,请回吧。”
“再会。”利落的答复之后,是车门闭拢的声响。
直到车头灯一闪,急速后退,直到封毅冷冷地转身,许延才突然惊醒,飞快追上去。五步开外,却蓦地慢下脚步,凭什么,为什么那黑幕般冰冷的背影,仅仅是因为,夜半两点一次偶然闲逛满腔的怨愤、莫名的疑惑,在沉闷的空气里冲撞不休。
“你跟他之前认识”许延竭力控制着声量“过去有仇”
“不是,”封毅没有回头,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就见过一次。”
“那你刚才什么意思”许延僵硬地问,对方不痛不痒的回答,径自脱鞋上床的冷落轻慢,逼得胸中一阵气血翻涌。
“没什么意思。”封毅漫不经心地轻声说,拉过冷气被搭上腰际,眼睛之前已经倦怠地合拢。
“没意思吗”。愤怒,无法遏制的愤怒熊熊燃烧,许延扑过去,一把揪开他的被子“你起来,你这算啥是抓奸在床了,还是我意图不轨你说啊”
封毅慢慢睁开眼睛,原本澄净通透的瞳孔,突然聚满阴霾,一层又一层,快得令人惊心,仿佛雷雨前钝重的黑云“还要抓奸在床吗”那锋锐的讥嘲刺透耳膜“裹着他的衣服,睡在他的车上,半夜三更尽兴而归,下次呢是不是该换个地方睡了”
“你你混蛋王八蛋”许延气得发抖,抓起另一只枕头劈头盖脸猛砸过去“我难道就不能有朋友我难道就不能跟除你之外的男人偶然出去走走半夜三更怎么了我根本不知道你今天到家,真要干什么,用得着巴巴赶回来太过分了,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讲道理”封毅抬手轻轻一拨,枕头失措地滑向地面“我干涉过你交朋友吗无论男男女女,你要是跟丁珉、秦可可,就算夜不归宿,我都没意见。但是,这个人不行”他字字句句,毫无余地“你再敢跟他出去试试”
“我怎么不敢我偏要”许延脸色煞白,急怒攻心,这简直就是威压逼迫“周涛跟我,只是工作关系,普通朋友”
“我不管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哪种朋友,”封毅冷然道“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许延牙齿咬得咯咯响,对方十拿九稳的语气,独断专横的态度,仿佛兜头淋下的一盆污水,泼得他遍体鳞伤“你说清楚”
“说清楚”封毅凉凉一哂,铁器般冰冷尖锐的视线,直探进他眼底,好整以暇地反问“你真不清楚”
“我对他根本没想法”许延胸口憋闷,嗓子阵阵涩痛,这还是两人之间第一次战火燎原。往日只要他一生气,对方都会先心软认错,今天竟咄咄逼人、寸步不让。自己从无二心,他难道不知道比记忆更长久的那些相濡以沫、心意相通,在猜忌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扑面而来的失落瞬间划破心肺,争执,已不是为了事件本身“周涛,也是个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封毅直接站了起来,逼得许延倒退一步,薄唇锋冷如刀“你是不是想告诉我,那个男人对你,同样毫无想法心思单纯还是,”他的瞳孔浓缩成无底黑洞,语调轻飘“你其实很享受,这种免费赠送的,温柔宠爱”
那毫不留情的诛心质问,如一记闷棍,迫顶压下,瞬间击溃了坚固的阵脚。许延蒙头转向,我享受了吗有还是没有下棋,吃饭,聊天,钓鱼,这些交际确实轻松愉快,那算是享受吗算是宠爱吗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能割舍不能拒绝这是问题所在吗如果割舍了,拒绝了呢就是做对了吗真的有意义吗
他看向面前锋芒毕现的男人,自责迷惑的同时,委屈更如寒风过境,霎时吹彻五脏不管别人如何,我始终一心向你,即使不经意犯了错,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我就这样,完全不可信非要粗暴至此,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地羞辱指斥那些保证呢那些许诺呢有一个屁值钱吗
“是不是只要别人有居心,”许延咬牙吞声“就都是我的错”他瞪大眼睛看向对方“是不是在他车上睡了一觉,你就认定,我迟早滚上他的床”昔日回答黄丽萍的一句话,莫名其妙被张品成催眠,都是他的错极度的屈辱像陨石般迸裂“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囚犯骗子还是妓”
“你认为,我这样看你”封毅的眼忽然暗了暗,微弱的烛火般风中凌乱“我承认,我自私,我狭隘,我专制,我多疑。某些时候,我不够尊重你,甚至限制你应有的自由。”那沉铁一般黯然的声音,摩擦出失常的顿挫之痛“所有这些毛病,你都知道,我能做的,只有道歉。”那声音低低地继续“对不起,我又错了,我也,累了,或者,我们应该,各自冷静一下,好好想想。”
“对了,本来想丢掉,”封毅说完,不待他回答,俯身拉开行李箱,抽出个信封“既然还是你收着吧。”
脑子嗡嗡乱响,是傻了吗还是废了为什么弄不明白,那些没有温度的话许延呆呆地攥着手里的信封,抬起头,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迅速掠过身边,毫不迟疑地摔门而去。房门上持久地震颤,让他好半天都回不过儿。
封毅拿外套的动作,三步跨到门外的姿势,决绝的背影,反带门把的惊心动魄幢幢黑影般在眼前回放,缓慢的,迷离的,渐渐清晰,一遍又一遍
冰冷的指尖经质地抽搐,有什么东西哗然坠落,许延茫然垂视,那撒了满地的,色彩斑斓的,形态各异的,他的,轻松的微笑;周涛的,温软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