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重新坐好,抿一口酒,原就昏昏的老眼更显迷茫。大汉的都城长安,是个好地方;但这只是对权贵和有钱人而言的。长安这地方,食品贵,用品贵,房租贵,房产更贵但凡稍有败落或窘迫,人们就会选择去远郊甚至外地生活,以避开长安城高昂的生活成本。
如果不是生于斯长于斯,如果不是家人亲戚朋友都在京都,如果不是祖宗遗惠多留恒产,自己也会搬去外地呢陈老头偷偷瞟老哥们一眼徐老哥是发的什么经,竟反其道而行之徐家那点家私放祖籍还行,搁长安根本不够看的。
徐老头哪里不明白旁边这老兄弟的想法,呵呵笑着答疑“兕子阿弟,为兄得入长安置家,实乃今上之恩也。”
这回,陈老头换张大了嘴“今上”徐家怎么和皇帝扯上关系了徐氏虽然殷实,在当地也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但从没出过仕途中人啊
“贤弟不知,待为兄道来。”徐老头笑眯眯细述前情“为兄膝下有一幼女,薄有姿色。旧年,以良家子入选宫禁。”
哦,原来是入宫。恩,不对女儿女儿陈老头怀疑地瞅瞅老朋友,好像在问你自己都七老八十了,你家女儿该是什么岁数啊
徐老昂头挺胸,揎拳斜睨“拙女靑鲮,年不足二八。贤弟有异议乎”
“无,无”陈老头赶忙摇头,努力摇头要死了,有也不能当着你的面说啊
呼哧呼哧喘两口气,徐老者平静下来,勾着老兄弟的肩膀笑嘻嘻“小女蒙幸,晋为长使矣”
所以你得到消息,就带着一大家子搬来长安了哦,原来是这样。陈老头起身,向徐老者行礼祝贺“徐大兄,可喜呀可贺”
徐老头乐滋滋受了;接着拉了陈老头,开始没完没了地夸耀自家闺女。什么相貌好,性子好,懂文墨,擅音律,知进退,有礼仪总之,直夸得这位徐长使是天上少有人间难寻。
至于前途嘛,美人夫人必定不在话下
人,走得慢。
马,走得很慢。
车,走得非常非常慢。
长长的道路,中间一个瓶颈。来往的车流受瓶颈所限,是想快也快不了,只能马头连着车尾地徐徐挪动。行人、脚夫和骑士个个怒形于色,只是敢怒、却不敢言那两柄王杖啊
不过话说回来,凡事是没有绝对的。一辆不起眼双骑带厢马车中乘客的想法,就与众不同。
“阿母阿母呀”青葱少年紧紧搂着母亲的腰,满是依恋“阿母,儿惟愿回京之途无穷无尽”
“阿德”城阳庶王主刘嬿抱紧了幼子,不胜唏嘘这是她最小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她一天。可如今
“细弟,汝非幼童矣”周伉看不下去,拿出长兄的架子训斥幼弟。都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黏母亲,成什么样子
周德不听;将脑袋埋在母亲怀里,心安理得装耳背。
周伉更不悦了,拔高了声音“阿德”
“大兄,”次子周何出面了,娓娓相劝“大兄,三弟尚幼。且见阿母大不易,大兄”
后面那句“大兄”,周何是带着哽咽说的。想他们三兄弟是母亲的亲生儿子。可如今母子们想见一面,竟然要拜托王子舅舅从中周旋安排,城里不行还得跑长安郊外去如此艰难,如此可怜,大哥还计较那些做什么
周伉抿抿嘴,幽幽长叹一声别过脸,不让两个弟弟看见他眼中隐隐的泪光他,他也好想好想阿母。没有阿母的地方,只是房子,不是家
车厢里,一时压抑异常。
嗵周德一拳头砸向车案,切齿骂道“贱婢”
“阿德”城阳王主刘嬿一把拽过小儿子的手,捂在掌心里细细搓揉,心痛不迭“阿德莫伤手。”
眼前的这一幕,看得刘则鼻子酸,心口更酸。姐姐她好可怜哦明明与三个儿子同住一城,却见面无门。亲母子相见竟然得偷偷摸摸去城外,搞得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这该死的周安世
灵光乍现城阳王子刘则猛然抬头,对姐姐说“阿姊,长公主邸”
“阿弟”城阳庶王主嬿莫名其妙。三兄弟则一齐看向小舅舅,不明所以。
“然,长公主邸”刘则兴冲冲建议“阿姊思子之时,竟可召三子入馆陶长公主邸相聚。”
刘嬿喜形于色,但瞬间黯然“弟君,长公主邸可乎”
“可,可阿姊,无妨”城阳小王子是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
姐姐不能去周家;周家三兄弟不能去城阳王邸;一长安的人,碍于周亚夫的权势爱莫能助但长公主是谁馆陶长公主会怕周亚夫吗当然不会
姐姐和儿子们以后就换成在长公主官邸见面,又方便又安全又舒适,还不用担心后续麻烦,多好刘则甩开折扇扇面摇摇,好一派潇洒倜傥得意洋洋啊,我真是英明啊
此计,可行三兄弟互相交换着眼,惊喜交加这样一来,以后见母亲就容易多多啦
虽然车厢空间局促,周氏三兄弟还是起得身来,整理衣冠向小舅行礼称“谢”。当姐姐的也是拉住弟弟的手,声声感激不尽。
好话入耳,城阳王子刘则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压根忘了他本身只是一个寄居长公主邸的客人,更不记得有征求主人同意这茬了
徐老头还在那里口若悬河,关于他的女儿,关于他的家族,关于他家可以预期的灿烂未来
听着听着,陈老头心里感觉不舒服了。
才区区一个长使就这样,至于嘛陈老头心头暗暗不屑相貌好,性子好,懂文墨,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