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以为胡义走不动了,立即用日语朝前边喊了一句,然后某个房间里匆匆跑出两个护士过来帮忙,又有人推着个带轮的病床出来。
胡义茫然了,平生第一次经历这种茫然,这些敌人应该都是伤在自己手里的,但是他们仅仅往这里瞧一眼就不再看,只是又多了一个倒霉的受伤警察而已。
这种感觉很怪异,胡义的第一想法不是轻松或者紧张,而是遗憾身上没有手榴弹,当面扔给他们会是怎样的感觉?两颗就够了吧?
思绪还没厘清,人已经躺在了病床上,被护士推着穿过走廊,经过警察眼前,经过宪兵身边,跟另外几张躺着伤员的床靠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护士一边去取器械,准备先为胡义包扎手臂和肩膀上那些流血的外伤伤口,一边问。
“高一刀。”胡义回答,同时将镊子紧紧攥在手心里隐蔽起来。
“你得等一下,前面有手术,我先帮你处理伤口。”
胡义歪过头,看了看排在前面的几个伤员,都是鬼子宪兵,警察和侦缉队之流自然得等着。
然后,胡义在等待中,终于渐渐阖上了不支的双眼,静静躺在这些亲手射伤的敌人们中间,昏迷不醒。灯光下,他?眉间仍然微蹙,那张刚毅的脸上疲惫得惨白。
……
白天来临,梅县全城戒严,城门只进不出,满大街都是宪兵侦缉队和警察,所有关键路口全部设卡,城区部分展开了地毯式的拉网大搜查,目标是刚刚受了枪伤的人。
几个侦缉队员和几个警察把屋子翻了一遍,将良民证扔在桌子上,匆匆离开去搜下一间房。
苏青关上了门,到桌边把良民证拿起来贴身收好,然后不自觉露出一个很苦的微笑。
他活着,他居然还活着,他怎么可能做得到。整整一上午了,估计全城已经搜得差不多了,街口的宪兵还在,搜索还在继续,也许敌人比自己更憎恨这个卑鄙的逃兵吧。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无用的人,除了痛苦的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从昨晚到现在没合过眼,粒米未进,憔悴得脸上挂了灰,使她从一个还算漂亮的女人彻底变成了一个平凡女人,使那些刚才进门来搜查的侦缉队和警察都没兴趣多看她一眼。
然后她重新来到窗前,静静倚在窗边继续看着街上那些背枪的人,心里却在祈祷:他们不会找到你的,他们不会找到你的。
下午,李有才低调地来了。
“哎呀,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吧?我说苏姐,我怎么瞧着你好像‘十秋’呢?”
苏青根本不理会李有才的阴阳怪气,看到李有才身上几处缠裹了绷带,她的脸色忍不住变得更冷,突然反问:“你参加了昨晚的战斗?”
李有才看了看自己的伤处,实在不好意思说是活活被狗咬的,但是再瞧瞧苏青的冷脸,也不敢吹嘘说是参加了战斗,只好无奈回答:“你真看得起我,我活腻了跟着那些傻子去找他?我有你想的那么能耐么?这是掉沟里摔的。”
苏青意识到自己太情绪化了,叹了口气:“情况怎么样?”
李有才挽起袖子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水,忽然觉得脚下硌得慌,低头细看了几眼,居然满地的玻璃碴子,心里不禁纳闷,不收拾就这么摆在地上不闹心么?嘴上开始回答:“可别提了,警队办公楼烧了个一干二净,值班的估计是化成了灰,两个巡夜的没了喉咙,救火的时候又不留神烧死一个。后来索性不救了,改成协助宪兵抓他了,又躺下好几个。宪兵的伤亡情况我不知道,只知道那个冯忠中了枪,送医院去了,死活不知。”
端起杯灌了两口水,李有才又道:“你可真是有眼光,这胡长官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投胎,忒狠了!哪有他这样的?真进去了宪兵队不说,还能再出来,这还是人么?想想我都瘆的慌,真是个不要命的恶鬼!太不是人了!这让皇军情何以堪?”
正在不自觉地顺嘴说着,忽然觉得苏青的表情又开始变冷,李有才赶紧停下了感慨,转而道:“咳,嗯……宪兵队从侦缉队里调了个人去医院了,伺候冯忠的,皇军不可能干这个活儿。所以……我估计冯忠可能不会死,你的刺杀行动失败了。”
不料苏青似乎根本不关心这个结果,平静地问:“调查二十一号的事怎么样了?”
理由才若有所思地说:“呃……已经找到了一个熟悉她的人,但是不在城里,我正准备去好好探访一下。”
“先不必急着调查了。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在城里收集一切关于胡义的消息。当然,我没资格命令你,只是希望你帮这个忙,行么?”苏青非常认真地注视李有才,等待答案。
李有才看着苏青,心里十分好奇,他和她……到底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怎么看得越多感觉越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