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的事,莫非……姜雪便是那个神秘的一流高手?
莫非,她便是我们猜测的,那个右护法的双修对象?
嗯,不是没有可能,但这个推测还是缺乏很多关键的环节。从阮总管的描述
来看,像她这样的新晋二流高手,每座城池最多两三个,外加一个长老级人物,
便是花间派在各个城市的布置,像刚才那个沁芳不过是三流高手的样子。
濮阳的花间派势力应该就这么几个高层人物了。那么右护法的双修对象,除
非他大改往常作风,应该是阮霏霏,赵妃彤,和这个神秘的姜师叔三人之一。阮
霏霏可能性最小,她是辈份尚浅的弟子辈,而且每天都要在外为宁王军处理事务,
不符合我们的分析。赵妃彤虽然辈份和功力对得上,但比阮霏霏还忙,可能性也
不高。
那么,除了还有我们不知晓的第四者之外,这个疑似为姜雪的人,便是最值
得探究的对象了。
在回烟雨轩的路上,我满脑子都在想这几件事,没怎么说话,令梁清漓有些
担心地握住了我的的手。走到街道上后,反而是阮霏霏首先开口了:「刚才表现
不错,张沛。何将军虽然很少显露出来,但他的武功十分高强,寻常人在面对他
那样的追问时,被吓得完全说不出话的才是正常的。你能回答上来,足以见心性
坚韧,将军肯定很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
「……多谢阮总管,请问将军是会如此考验所有他『赏识』的人么?」我苦
笑道。
「掌管生死大权的人么,考较考较新人也正常。好了,明天会有人带你们去
挑选一个属于自己的屋子。说起考较,恭喜你们,哪怕是人来人往的新弟子里,
你们也是最快速地完成门派考较的那一挂。我很期待你们接下来的表现哦。」阮
霏霏含笑对我们说道。
「多谢阮总管赏识。」我与梁清漓异口同声地道谢。
「好啦,不必谢我,这是你们应得的。我就不进去了,还得回内城办事呢。
苏芮,明天开始你早上来烟雨轩等我就行了,我会带你继续巡逻。」
吩咐完之后,阮霏霏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我们回到梁清漓的房间后,梁清漓
迫不及待地问道:「夫君没事吧?刚才奴家见那何逸云的视线好像有魔力似的,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心里莫名地难受。」
我吁气道:「『银狐』何逸云果然名不虚传,单凭视线和敲桌声便让我差点
说不上话来。这应该是铁心门的武功,靠气势,眼神,声音来施压精神。还好我
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迷惑心神的场面了,没有露馅……今晚我问问禹仁他有什
么招牌武功,下一次就有准备了。」
梁清漓见我没事,松了口气,然后与我不谋而同地想到了同样的地方:「阮
总管和那个沁芳之前提及的姜长老有些奇怪。奴家未曾听过除了赵师叔和阮总管
外,还有其他的花间派高手在此。夫君认为……这人可能是右护法的双修伴侣么?」
「嗯,我是这么怀疑的。我更怀疑此人便是八朵金花之一的姜雪。不过我只
听闻过她的名号,并不知道她的长相和踪迹,还得跟其他人商讨。不管怎么说,
这都是一条很有潜力的线索。花间派不会无缘无故地派一个至少有二流战力的长
老来此的。」
我们交谈了良久后,我才回到了宿舍。两个舍友不知从哪里听到我立下功劳
的消息,均是有些嫉妒地向我道贺:「张兄真是不可貌相啊,才来了半个月便远
远超过我等苦苦熬着资历的新人,恭喜恭喜。」
我谦虚了几句的同时,不可避免地听了两人发了半天牢骚。等到两人都睡下
后,谭箐又趁夜而来,带我到同伴们藏身的屋子里。
一群人围在厅室里,等我到来。我也没有废话太多,三言两语地交代了今天
的经历:「严林山和这个神秘的花间派高手不用说,两者都必须探究。不过这何
逸云真不简单,若不是我没有松懈,怕是会被他震慑得说错话了。」
秦喜皱眉道:「这应该是铁心门的『将军令』,是很邪乎的一门武功,使习
用者一言一语莫不带有巨大的震慑力,凭眼神或者音节便能不动声色地令敌人溃
败。他们自己则将之吹嘘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将王威势,练到绝顶之处王霸之气
大成,出口号令,莫能违背。不过这只是在吹牛皮而已。」
「何逸云的武功待会儿我们再说,现在先考虑严林山和这『姜师叔』。」唐
禹仁揉了揉眉心道,「趁着严林山还没被押送到其他地方,将他所有的秘密都给
抖出来,我们得找办法截取这部分的情报。直到目前为止我们除了与李如风和戴
仁联络之外,并没有贸然行事。现在看来,得冒险一把了。」
宋钊插口道:「若要潜入叛军刑部的所在,我或许可以帮忙。我曾不止一次
地去过濮阳宪司的总部办事。不过,不知叛军会否选择同样的地方作为刑部所在
就是了。」
谭箐看向我,似乎有几分自告奋勇的意思,我便为她开口道:「咳咳,考虑
到这个任务对隐蔽性的要求,我倒是可以提议让乔三妹来执行。我可以断言,她
绝对是在我们所有人里对潜行和窃取情报最厉害的一个。无论是轻而易举地进城,
还是这两晚神不知鬼不觉地带我来这里,都证明了这点。」
三个玄蛟卫不约而同地看向谭箐,陷入沉思。最后还是唐禹仁拿定主意:
「也行,那么乔三妹,你与姚景深一起吧。花间派这个姜师叔,是不是真的是姜
雪,则需要你和苏芮尽量从内部打探消息。」
我欲言又止,毕竟谭箐的各种手段都是建立在她完全不属此界的法术。在外
人面前究竟能显露几分,实在是难说。
谭箐却对我使了个眼神,自信地说道:「没问题。」
既然她有把握,那我也放下心来。唐禹仁最后总结道:「长则十日,短则三
四日,我们便该派人回汴梁汇报。有了严家这条线,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期了,
但是若能再进一步,那也是大好事。共勉吧,诸位。」
第一百五十六章:过往
接下来的数日没有我和梁清漓什么事了。虽然无形中的那根弦被绷得很紧,
但是我们俩人表面上却只是继续着青莲力士和花间派的职责,每天除了工作便是
练功。不过,被分配了一栋小屋子作为我们俩人独居的住处后,倒是让我们的谈
话和夜晚的行动方便了许多。
搬进去住的那晚,我与梁清漓坐在床上商量「姜师叔」的事。
「阮总管那里应该是不会再有什么能够打探的可能了。娘子,你觉得我们该
从赵妃彤那里刺探一番么?我还是担心,万一她起了疑心怎么办?你我就在她们
眼皮底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那就完蛋了。」我有些难以判断下一步该如何做。
梁清漓沉吟了片刻后道:「奴家觉得值得一试。如夫君所说,花间派人手本
就不够,如今濮阳城馅,驻扎在此地的已有两个二流高手,再加一个一流高手实
在是过于谨慎了,只可能是另有所图。明日奴家想办法从赵妃彤那儿套套话。」
「……其实也不是非得在这一点上钻牛角,反正咱们已知的信息已经够多了,
确认了到底是不是她也无关大局。」我患得患失地说道。
梁清漓淡淡地笑了,她摸了摸我的脸蛋道:「放心吧,夫君,不必担心奴家。
这些天来,奴家也对她的性子有些了解了,不会有事的。」
我定睛看着她没有丝毫犹豫与不决的眸子,缓缓地点了点头:「好,我相信
你。」
梁清漓眼帘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阵后,她有些惆怅地说道:「夫
君,咱们离开濮阳回到汴梁之后,是否便再也用不上这个身份了?」
「嗯。且不说你我同时不告而别这种事十分可疑,哪怕不受怀疑,我们这次
离去,下次再回来,便是青州军部反攻濮阳的日子。而我宁愿重回濮阳时,不再
与这段时间里结识的人再见,毕竟身边的这些人严格来说……都是敌人。」
她依在我身上,幽幽说道:「奴家说起梁家,说起孩童的事时很多,但似乎
很少提起在聚香苑时的经历,夫君也从未问过。」
我揽住她的肩膀道:「我虽然不会读心术,但也明白这并不是一段令人愉快
的过往。」
「嗯……」梁清漓吸了口气,轻声道,「爹爹并没有指望奴家真的能够靠念
书弄文做出什么成果来,但因为家中无儿子,一直以读书人的要求来对待奴家。
而奴家虽然没有夫君如此聪明绝顶,但亦一直对自己的腹中墨水有几分自傲。人
们都说,未来能够娶梁家女儿的,会有个聪慧过人贤内助。」
她咬了咬嘴唇,继续道:「然而,赈灾案被揭发后,严觅捏造的那些罪证令
梁家遭受了无妄之灾,奴家也沦为风尘女子。曾经的那些向往,那些爹娘恳切的
培育,都只是成为了让奴家能够卖个好价钱的噱头。」
梁清漓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又似乎难以启齿,而我只是鼓励地看着她,
微微点头。她平静了一下心情后,说道:「奴家永远无法忘记,有一次,一个喝
得烂醉的富商将奴家和另外几个姐妹叫到房中,抚琴唱曲,让奴家为他沏茶。听
到一半,他……意图不轨,便是奴家反复地告诉他,在座的人并不卖身,他也全
然不理会。」
「后来他见奴家始终不顺从,勃然大怒,一掌将奴家掴倒在地。他说的话奴
家至今也记得清清楚楚,仿佛还能在耳里听见。他说,『婊子而已,遮遮掩掩的,
不过是为了卖个好价钱,装什么装?』」
「比起脸上的火辣,他的话才是最刺痛了奴家的东西,因为他说的,只是所
有见到奴家的人心里会想的东西,只是其他人没有捅破罢了。无论是文人,商贾,
武林侠客,帮派干部,甚至是苑里的护卫和帐房先生,他们心里想着什么,觉得
奴家是什么样的人,一眼便看得清。一直到高姐儿进来后,才反应了过来。而高
姐儿为奴家撑腰所说的话,也只是让奴家的心凉透了,她说,想要让青鸾陪你入
寝,你还不配。画外之意不言而明,只要对方够格了,那哪怕奴家不愿,也只得
委身。」
「虽说奴家是卖艺不卖身的艺伎,但在聚香苑这种地方,若说自己守身如玉,
那才是笑话吧?」她凄然地笑道,「无论之前奴家是谁,无论那时的奴家有什么
样的坚持,到最后,所有人认识的,见到的,也只是一个卖笑维生的娼妓而已。
哪怕是奴家自己,有时候也会这么认为,毕竟,若是梁家未遭大变前的自己,见
到这样一个人,纵然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觉得她十分低贱。便是,便是夫君,也
难免会如此想吧?」
我压抑住插嘴的冲动,只是轻轻地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掌,静静聆听。
「然而,在这里,奴家却发现,花间派的众人却不一样。」梁清漓眼神迷离
地呢喃道,「她们离经叛道,放浪不羁,甚至也加害了许多没有选择的女子,逼
迫她们加入叛军。但,饶是如此,对待背离妇道和流落青楼的女子时,她们却从
不认为这是下贱卑微,值得为之羞愧的过往,反而说,真正该羞愧的,是那些逛
青楼的同时唾弃姑娘们的男人,而不是没有选择余地的可怜女子。」
「夫君,为何她们明明是敌人,却比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更能体谅奴家的
痛苦与难处?为何除了她们之外,世人如此吝于给予怜悯与宽容?奴家……奴家
不想要与她们为敌。这是错误的吗?」梁清漓眼角润湿地对我问道。
我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柔声道:「世上很少有黑白分明的东西。我曾对你
与你师父说过,我从不认为青楼女子是值得鄙夷的,或者从事的这项职业是天生
低贱的。在烟花之地卖笑,卖肉,比起卖身与大户人家做佃农,做仆从,或者加
入帮派军队,拼搏卖命,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都是在卖自己,不过是卖的东西
不一样而已。花间派的人虽然犯下了很大的错误,但这不妨碍她们在这一点的坚
持与理念看得比绝大部分的世人更清楚、透彻,值得敬佩与尊重。」
「我不过问你的往事,是因为那些是伤心事,而我只希望你能够快快乐乐的,
没有忧虑的与我一起过日子,绝不是因为我嫌弃你。事实上,就算你是为了赚快
钱主动当艺伎,只要我们在一起后,你愿意脱离那份职业,我也不会有芥蒂。何
况,你只是个受害者,一个在梁家受到诬陷后,失去了一切的孤苦女子,我怎么
可能因此嫌弃你?若为了这种事对你怪罪,我又算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我拂去她眼角的泪珠,微笑道:「对我来说,你在过去是什么样的人都不重
要。重要的是现在的你,此时的你。我只知道,我所认识的,所爱上的那个人是
天下最好的女子,这就够了。」
听了这话,梁清漓刻意维持着木然表情的脸蛋决堤了,眼泪像脱了线的玉珠
一样滚落。她紧紧地拥住我,不住地抽泣:「奴家才,才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我知道,你心里对那段往事有许多难受的,仍然无法接受的情绪。你若是
不想说起,我不会追问,但你若是想跨过这道坎,我也会十分高兴与你一起面对。
清漓,你永远不需要在我面前因为自己的过去而感到不恰当。」
梁清漓埋首于我的颈间,鼻音浓重地哼声道:「嗯……夫君可以就这样抱着
奴家入睡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下一天,我们在烟雨轩与特意唤我们过去道贺的赵妃彤谈了起来。
「恭喜你们俩。张沛,我听阮总管说你升官了?不错不错,小芮的眼光果然
可以。」赵妃彤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柳眉轻挑,「阮总管也相当欣赏你呢。能进
得了她的法眼,可不是易事。跟我说说昨天去见何将军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们俩齐齐地对她道谢,然后梁清漓便开始重述昨日之事。我之前便察觉到
阮霏霏与赵妃彤之间似乎关系不算很亲近,如今这份感觉更是强烈。别的不说,
同为门派里的师叔侄,哪怕辈份有别,互相的称呼却是「赵女士」和「阮总管」,
实在是有些疏离。而阮霏霏竟然没有对赵妃彤说起派内弟子受到定远将军召见的
细节,不得不说,相当耐人寻味。
讲述完之后,梁清漓观察了一下赵妃彤若有所思的神色,出声问道:「赵师
叔,阮总管还没来得及与您说起昨日的事么?」
「阮总管对她那一亩三分地里的事管得可紧了。」赵妃彤下意识地嗤笑几声,
然后不咸不淡地补充道,「当然,她也确实有那份能耐便是了。这些话就不必对
她说了,不必我特别吩咐了吧?」
「奴家晓得。唔……那沁芳也是派内的师姐么?奴家看她似乎与将军关系甚
是亲近呢。」这次梁清漓脸上的好奇之色完全是发自内心的,连我也忍不住凝神
关注。
赵妃彤撇了撇嘴道:「没错。她是圣军出征青州后被将军看上的。不过何将
军一表人才,武功亦是一流,也不亏她天天往那儿晃荡,试图博个眼熟了。沁芳
不是有这份心的第一个弟子,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小芮,你要记好了,男女之
间终究要归到一个『争』字来,而咱们女人家在男人面前纵然可以表现得『不争』,
私底下却万万不能真的就温温顺顺的了。」
「奴家明白。」梁清漓稍稍垂首,态度十分恭敬,但我知道她肯定是借此掩
饰脸上有些忍不住的笑意。她吸了口气控制住情绪后,继续问道,「沁芳师姐还
说,姜师叔昨天也在,问阮总管是否要去打招呼。濮阳原来还有别的派内长辈吗?
奴家一直以为此地就只有师叔与阮总管两人支撑着派内的事务。」
赵妃彤警告性地看了我们俩一眼,蹙眉道:「沁芳这也提起了么?当真是什
么都敢说,迟早会有苦头吃的。姜师姐在这儿的事是军中机密,当然,如今已经
顺利打下濮阳,也没必要太过藏着掖着了。饶是如此,你们也要对此保密。」
我暗自点头,赵妃彤的师姐只可能是姜雪了。梁清漓最后问道:「师叔,您
与阮总管都忙得不可开交了,派里敷不出人来帮您们吗?」
「唉,没法子,这不只是我派的烦恼,还是整个圣军面临的棘手难题。能用
的人实在是不够啊。」赵妃彤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角,对我们道,「好了,这些
事你们就不用担心了,去准备吧,阮总管快到了。」
这次对话收获匪浅,当天晚上我潜了出去与同僚们会合后,将这最后一笔情
报也送上了,剩下的,便是严林山那边的结果。
而这份结果来得很快。仅仅又过了两天后,我在库房对付枯燥的文书时,群
聊被谭箐激发:「周铭,我们这边搞定了,比想象中还顺利。那些文件里的内容
在我看来就是很普通的记事而已,不过严林山那家伙信誓旦旦地说这就是能够让
严觅乖乖就范的黑料。宁王军的那些刑部高层好像也挺信服的。」
我大喜地回复道:「做得好!今晚我们再会合谈一下该怎么办。」
「你是准备亲自回汴梁么?」
「没错。此事太过重要,秦喜和宋钊都不是能言善语的类型,那三个大派弟
子更是纯粹的龙套,只能靠我和唐禹仁说动军部采取行动了。看来这段时间你得
帮我顶上去了……今晚来我家认识一下我媳妇儿吧。」
「啧,你这可是让我双开啊,要加钱!」
关掉群聊后,我无奈地笑了笑。早在来到濮阳之前,我们便开始考虑我和梁
清漓若要出城,该做什么样的准备。毕竟我和她可不跟另外潜入城内的人那样,
完全混入了寻常百姓中,而是为了借用花间派的关系,确凿地留下了痕迹。若要
离去的话,除非确定再也不准备用上这层关系了,否则得小心地维持着「张沛」
与「苏芮」的表面形象。
便是唐禹仁也不一定有太好的方法来处理这个问题,但这对我的队友来说却
易如反掌。谭箐的幻术虽然没有她的元素法那么精通,但配合着此界的易容术,
足以偷梁换柱地暂时取代我作为「张沛」活跃于此,而让真正的我能够脱出身来
与唐禹仁回到汴梁进行至关紧要的献策。
当天晚上,我对梁清漓道:「今晚有个客人来,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我那
个神秘的朋友。」
梁清漓惊讶地说道:「她要来做客么?莫非……莫非是夫君所说的那件事要
开始了?啊,是的,奴家早该想到了,严林山的秘密既然已经被咱们窃取了,那
必然要向汴梁汇报的。」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沉了下去,已经想通了谭箐的来意。
「嗯,是的。我和禹仁估计明晚便要出城回汴梁了。在那之前,便要靠你和
乔三妹维持着这边的事务了。」
梁清漓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显然是对于这份安排有些不安。我自然知道她
为何事担心,但相信只要她见到谭箐的能耐,便不会再有任何怀疑。
今晚乌云蔽月,外面宵禁之后一片漆黑,正是方便偷鸡摸狗的良辰。亥时过
半后,我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打开门后,谭箐几乎难以看清的模糊身影出现在眼
前。她念了几个陌生的音节后,身形好像褪去了一层烟雾与阴影似的,重新浮现
出清晰的轮廓与线条来。
「这便是宁王军给你发的房子么?还不错哦。」谭箐进来后,啧啧有声地四
周望了一圈。
我将她领进厅堂道:「确实不错,比我之前住的员工宿舍好多了。唔,这便
是我的夫人,梁清漓,假名苏芮。清漓,这便是我那个神通广大的好朋友,乔三
妹。」
梁清漓迤迤地施了一礼,温婉地笑道:「乔妹妹好,夫君说奴家痴长几岁,
便大胆唤你一句妹妹了。」
谭箐对她抱拳还礼道:「幸会幸会,清漓姐。我对周…韩良的伴侣神往已久
了,闻名不如见面哈,实在是幸会。」
谭箐这妮子八卦的眼神几成实质,看得梁清漓浑身不自在地说道:「奴家亦
是久仰,但夫君很少说起三妹与路师姐的事呢。」
我干咳一声道:「乔三妹和路欣都是……能人异士,拥有一些会引人注目,
不,惊世骇俗的能力,所以我很少求她们帮忙。关于我们是怎么认识的,等此间
事了我再跟你说说吧。今晚主要是想让你们认识一下,商量好我跟禹仁离开濮阳
之后的事务。」
「夫君说过,三妹要顶替夫君的身份在濮阳行动……」梁清漓好奇地看向谭
箐,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做成这事。
「简单来说呢……乔三妹懂得一些法术,因此伪装成我完全不是问题。尤其
是有禹仁的易容帮助下,事半功倍。清漓,这件事至关紧要,你得帮她保密,否
则她这身能力很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谭箐哂笑道:「得了吧,还没那么夸张。梁姐,他说得太耸人听闻了。我来
濮阳之前已经做好保护性准备了,哪怕有人发现『乔三妹』的奇异之处,也不关
真正的我什么事。」
我无奈地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且给清漓展示一下,什么叫做惊世骇
俗的能力吧。」
谭箐笑了笑,掐了个手印,口中飞快地念了几句咒语,然后面容身形在灯光
下模糊了一刹。我眨了眨眼后,身前便出现了另一个「自己」。相同的脸,相同
的头发,相同的衣物。眯起眼来仔细打量时,好像觉得隐约有什么不对之处,但
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只是有股淡淡的不和谐。
而一旁的梁清漓反应就大多了。她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嘴巴大张,看了看
我,又看了看「我」,再看了看我,呆若木鸡,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这,怎么可能?这难道是奴家发幻觉了?」她瞪着眼睛有些惶恐地
对我问道,难以接受这足以颠覆常识的现象。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就是我说的那种『惊世骇俗』的能力了,货真价
实的法术,厉害吧?所以你得帮忙保密啊。」
梁清漓缓缓地点了点头,而谭箐为了不继续惊吓她,也将法术散去。看到这
一幕,梁清漓久久未能再说话。而我们也只是耐心地与她坐下,等她消化这一切。
良久后,她才涩声说道:「乔妹妹……到底是什么人?如今奴家也见识过不
少武功传承与秘术了,但像师妹这般的能耐,哪怕是莲开百籽的神奇也稍显逊色。」
谭箐撩了撩头发笑道:「清漓姐,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能最好让你接受。
你就当我遇到仙人传授道法就是了,反正也跟实际上发生的差不太多。」
梁清漓连忙道歉道:「抱歉,是奴家唐突了。无论如何,只要三妹是夫君的
朋友,那奴家便信任你,千万不要觉得需要向奴家解释什么。」
谭箐啧声对我道:「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这么多温柔体贴的美
人对你有情有意的?」
「嗯?」梁清漓警觉地眯眼道,「三妹,难道夫君还有奴家不知晓的红颜知
己?」
谭箐误我!
我冷汗直流,连忙插口道:「这些事情还是由我来解释吧。嗯,其中有些复
杂的来龙去脉,等此间事罢,我与你从头道来,可以么?」
梁清漓噘了噘嘴对我撒娇道:「夫君~哪怕你要纳妾,奴家也不是一定会抗
拒的,你与奴家商量商量嘛。」
娘子,你嘴上说的是对我纳妾可以接受,但眼睛里闪烁的寒光可不是愿意接
受的样子啊。
谭箐也自觉语失,不过看到我这番满头大汗的样子,又有些忍不住地嗤笑道:
「你看这家伙狼狈不堪的样子,就知道他是没法背着你找女人,然后转过身来对
你表现得道貌岸然的。放心啦,这其中的关系一时半会有点难说清,但他不是一
个负心汉,这一点我可以对你打包票。」
唉,问心有愧啊。哪怕我紧紧地坚守着最后的底线,精神出轨也是出轨,这
一点是无法逃避的,铁一般的事实。而我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对自己的爱侣坦
诚所有一切,却也难免在那之前,一想到这份决定便坐卧不安。
我满脸纠结与愧疚地说道:「我好像与你说过,关于我的来历的事,会在濮
阳之行完毕后,告诉你的吧。嗯,你放心,等我们平平安安地回到汴梁之后,我
会告诉你一切的。」
挤出这几句话后,面对梁清漓复杂的神色,我感觉自己坦然了不少:「我再
也不想对你有所隐瞒了。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清漓。」
梁清漓抿了抿嘴,但没有说什么,只是蜻蜓点水地在我嘴上啄了啄:「奴家
相信你。」
她转向谭箐问道:「三妹,奴家似乎明白为何夫君日夜盼望你来濮阳支援我
们了。莫非夫君与唐大哥奔回汴梁汇报之期,便是你替代夫君在此维持假象?」
谭箐露齿笑道:「正是如此。其实我这法术要维持一模一样的效果,消耗极
大,所以还是要靠唐禹仁的易容术助力。私下无人时,我可不会维持着这人的模
样。清漓姐不介意接下来这几天我在此蹭吃住吧?」
「奴家欢喜还来不及呢,」梁清漓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轻笑道,「借此
机会,咱俩姐妹要好好地认识一下才行呢。」
看着俩人彼此对视然后了然点头的模样,一股寒意从我的后脑勺直下颈椎,
而我只能点头哈腰地说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万事俱备,在八月底的这一晚,我们所有人,包括梁清漓,都在外城的安全
屋里齐聚。唐禹仁自然要在离去之前为谭箐上好易容,并且又为我和他自己换上
了新身份,「赵陆」与「刘燃」。因此「韩良」与两个陌生人站在房间里,甚是
怪异。我和几个玄蛟卫对此司空见惯,其他人却明显还没能适应这种换皮的风格,
表情均是有些微妙。
唐禹仁倒是注意到谭箐似乎也太轻易地进入角色了,私下问我道:「你这朋
友什么来路?不靠人皮面具便做到这个程度,比我认识的专业易容师还厉害,换
脸跟变法术似的,我的易容术还可没这么强大。」
「啊哈哈这你就别追问太多了,她自有手段。」我含糊其辞地糊弄了过去,
好在唐禹仁也没有追问。
唐禹仁做着最后的吩咐:「我与赵陆离开后,你们要小心关注叛军的行动。
按照我们的推测,商丘应该会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以便形成犄角之势对应汴梁。
在那之前,我们会尽快地说服军部出兵,将叛军的注意力牵扯,最好能将他们引
出城来。等汴梁准备拨兵之后,赵陆会立刻回濮阳,我们内应外合。」
秦喜与宋钊郑重地点头。秦喜道:「放心吧禹仁,阿良,此间之事有我们照
拂。一路顺利。」
真守小和尚双掌合十默念佛号:「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景伊行礼道:「祝两位一路顺利,也愿军部能堪破此间机遇,拨兵出战。」
孙倩对我们点头道:「不得不承认,你们两个确实是在这些筹谋计算方面,
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我相信你们可以的!」
谭箐对我投来一道了然的视线,一切尽在不言中。而梁清漓则是轻轻地吻了
吻我的脸颊,柔声道:「夫君万事小心,不用担心奴家……也要注意身子,奴家
不在,每日的药汤一定要喝。」
我牵起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微笑道:「明白了。你也是,不用担心我。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三妹会是你的最大助手,若有任何麻烦或者苦恼,大胆地去
向她求助就是了。」
向众人道别了之后,我与唐禹仁对视了一眼,然后各带着一小包行囊,趁夜
出了门。
唐禹仁对黑暗中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在沉默中带着我转来转去的,很快便
来到一堵不算很高的城墙下。不远处隐隐见得到火光摇曳,但此处却寂静无人。
「此处的值夜兵卒刚刚巡逻过,我们有一刻钟时间翻墙离开,走!」
唐禹仁提气一跃,在丈余高的城墙中段踏了一脚,如同一抹黑影,利落地翻
了过去。我依样画葫芦地运起真气,手脚并用地在城墙上借力翻身,然后落在泥
地上。
几步之外的护城河在黑暗中有如一潭漆黑的深渊,见不到开始与结束的界线。
唐禹仁见到我下来后,毫不犹豫地踏进深不见底的河水,往对岸走去。
大半夜的,哪怕是夏季尾巴的八月底,也不想全副武装地跳进水里啊。我心
里哀叹了一声,咬了咬牙,跟随在唐禹仁身后,涉入水中。
小半个时辰后,我和唐禹仁偷偷摸摸地走走停停,终于离开了濮阳外有士兵
巡逻的范围。我甩了衣袖,想将那润湿阴冷的感觉抖开。走在唐禹仁身后,我不
由自主地仰首望向夜空中那一角细细的月牙,松了口气。算是顺利地出城了。
汴梁,军部……哪怕我们在濮阳堪称完美地完成了离去前设下的目标,也只
不过是刚刚开了头而已。一切皆看接下来我们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