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乐丝害怕走火吗?若要她自己回答,答案只会是:不害怕。不过,虽然谈不上害怕,但是,当背着他在私下里做种种小动作,将对方瞒在鼓里,看起来就像是玩弄了所有人一样,并最终导致眼下的状况——哪怕不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桃乐丝仍旧会在面对走火的时候感到歉意。这种歉意不是很强烈,而且,对她自身而言,也有这么做的理由和必要,而越是深入去思索末日幻境中的一切,就会越是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并没有错。首发..
是的,硬要说的话,当桃乐丝这么行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拥有大义的名分。可即便如此,她也仍旧会觉得难以当着走火的面表现出来。这种不得不偷偷摸摸的感觉,也会让她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正确,既然自己无法光明正大,那么,自己的大义是否就是一种虚伪?虽然总会这么质疑自己,但是,她想要做的一切,仍旧去做了。哪怕不断地问自己,这么做是否正确,最终也仍旧会给自己一个恰当的理由,对自己说,这就是正确。
桃乐丝不后悔自己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因为,这就是她无数次观察和思考后得出的结论,也从来都不打算拍拍屁股就反悔走人。她也是想好了可能会出现的后果,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以一种冷酷的姿态去执行计划的。对比起她见过的那些意志坚定的人,她也不觉得自己在态度上欠缺多少。
虽然这么说,但是,如果能够在走火醒来之前离开伦敦中继器,仍旧是再好不过了。桃乐丝并不否认自己的这种心情。
一旦走火醒来时,知道了桃乐丝过去在中继器内部所做的事情,到底会是怎样的心情和想法呢?无论如何,对质一番是无法避免的,而桃乐丝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对走火说点什么。末日幻境里的一切,对她而言,虽然也有真实的地方,但毫无疑问,病院现实更加真实,也更加像是源头。无论在末日幻境中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倘若这种影响无法干涉到病院现实,而仅仅是局限在末日幻境中,那么,这种影响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一种幻觉而已。
桃乐丝不知道系色是如何看待病院现实和末日幻境之间的关系,也自认无法如同高川那样,将两者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更不可能如同末日幻境中的走火等人一样,将自身的认知基础固定在末日幻境里。
在她认识的所有人中,她觉得,自己看待这些事物的视角,其实更加接近病院现实中的那些研究人员。甚至于,尽管安德医生的团队最经常使用的是系色中枢,但就她而言,却觉得自己和安德医生的团队的相性更高。
如果可以的话,桃乐丝其实是不想让末日幻境里的人们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在一种悄然中完成计划——这样一来,大家的痛苦都会在无知无觉的时候就结束了,也能够减少走火他们知道己方的计划后,产生过激反应的可能性。
在大家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结束末日幻境,结束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痛苦,结束那种让人压抑而绝望的未来——这种让桃乐丝觉得是最理想的情况,已经不可能发生了。
近江说得很对,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给她带来的影响,或许是最强烈的。让桃乐丝最受伤的并不是自己的精神受到打击,而是自己苦心营造的优势,精心布置的陷阱,那些用来纠正计划进展的种种手段,在这偏差的扭曲中,几乎全都失效了。
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才完成的计划,差一点就彻底被倾覆,陷入无法挽回的局面。
这个时候,桃乐丝已经脱离了最初的震惊和自责,重新梳理了自己想法。她觉得,自己之所以到了这个地步仍旧没有放弃,并不是因为计划看起来还有理论上成功的地方。更深入一些,其实是因为身边的那些人从来都没有说过要放弃,哪怕是在这么艰难的时候,哪怕是不太和睦的想法和立场,但却仍旧在试图做更多的事情。因此,自己不能成为率先放弃的人。
大家都面临同样的危难,同样的艰险,同样的绝望和疯狂,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放弃,而自己就要放弃呢?
从这个角度来说,桃乐丝有点儿“其实自己是被其他人拖着走”的感觉。但是,哪怕是被其他人拖着走也没关系,桃乐丝就是有一种倔强,自己绝对不会率先认输,哪怕死皮赖脸,硬要其他人拖着,也要不断前进。
所以,在近江提起走火的时候,她才能说出:“没关系。”她真的不愿意在这种时候面对走火,但是,如果真的没办法避免,她也绝对不会向对方说任何道歉的话。
“真的没关系吗?你其实很在意走火会怎么看待你的吧?其实很在意其他人怎么看待你的吧?”近江用尖锐的眼神盯着她,“虽然你一直在坚持,但你其实就是个胆小鬼,不是吗?你觉得,走火会原谅你吗?其他人会原谅你吗?”
“不会。”桃乐丝从来都没有想过,被自己利用去执行计划的人们会原谅自己,但是,其实也无关乎他们到底会怎么想到了,因为:“他们已经无法原谅什么了,他们全都已经死光了。”
“所以,因为你觉得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死,所以,不如以他们必然死去为前提,让他们为你的计划做更多的贡献?”近江反问:“你能够对走火也说出这种话吗?”
“……反过来,近江,你也是有自己计划的人,也是默默看着我完成计划的人,你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桃乐丝再一次将问题扔了回去。
“我?我觉得这没什么问题,就算当着走火的面也能说。”近江完全不在意地说:“如果其他人的死亡对我的计划有推动作用,那么,他们死光了也没关系,或者说,死掉了才好,我就是这样的想法。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挺自私的。但是,你不一样,对吧?明明是最终兵器的仿制品,却拥有更贴近人类的想法和情绪,当我了解这一点的时候,我就知道,无论你在能力上多么接近最终兵器,你也仍旧是充满了缺陷的仿制品,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最终兵器——反过来说,那些希望你能够成为最终兵器的人,不也是挺自私的吗?”
在两人对话的时候,整个伦敦中继器都在发出一种奇特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能够听见的人却都会觉得,这是一种发生了某种错误的声音,就好像是钟表的齿轮被卡住了,虽然动力仍旧让机械结构如序运转,却无论如何都转不过去。那是一种卡壳的声音,也像是一种龟裂的声音,让人觉得,这个中继器正在受到某种严重的考验,随时都有可能崩溃。